奶奶的织布机

    清明节,我给奶奶上完坟,回家再次见到奶奶生前使用过的织布机,让我思绪纷飞,感慨万千。
    岁月沧桑催人老。从1963年我有记忆起,只有50岁的奶奶,就是标准老婆婆模样。灰白头发在脑后挽成结,网兜罩,簪子穿,夏天穿大掩襟白布衫,冬季穿大掩襟黑棉袄,一年四季裤腿扎着黑带,小脚尖口鞋,一巾多用的羊肚毛巾总不离身 。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奶奶过门时,我们家庭状况是,上有祖爷祖奶,爷爷兄弟三个,排行老二。大爷已娶妻生子。种着自给自足的田地,春季干暖房(孵化小鸡),年节时还开张豆腐坊。颇有领导能力的大爷,作为长子,是名至实归的掌门人。三爷善说能算,负责生意买卖。我爷爷老实本分,役使牲口,精耕细作,颗粒归仓,是其职责。
    斗转星移,大爷、我家和成婚后的三爷家,父辈们便不断繁衍,人丁兴旺,日子算行。
    奶奶明白“人家有不如自己有,丈夫还隔着一层手”,“自己不哭眼里没泪”的大道理。
    奶奶天资聪慧,十几岁就被言传身教针黹女工,此时基本八角不当。奶奶俯首就范于“三从四德”,应尽的家务,总能争先恐后完成。除此,她牺牲应有的休息时间,买花织布,再买再卖,良性循环,积攒体己,以备之需。
    纺花时,奶奶盘腿坐在用小麦秸秆编织的蒲团上,右手摇转纺车,左手把握空芯花卷,在嘤嘤嗡嗡作响中,棉线通过拇指、食指和中指聚拢的空隙,便连绵不断的抽出来,当抽到一定长度后,顺势高吊起来旋转到锭子上。
    经过浆线,绕线,跑线,过缯,过杼等多道工序,才算完成织布准备工作。
    奶奶坐到织布机上,双腿下垂稍前并拢,两只小脚一上一下踩动带有牵引绳的踏板,“哐嗒哐嗒”,使拽得紧绷绷的上下双面经线交替开合,飞梭穿纱,经纬交织。
    奶奶往往一坐上去就是大半夜,也或一整夜,不喝水,不进食,全神贯注,手脚并用。如果困得实在受不了,就歪倒床上打个盹,继续干。奶奶纺花织布得心应手,一个晚上功夫,就能纺五个线穗一斤花,或者织成一个床单。标准的床单是七尺长,四幅拼接,总长两丈八。
    有一年,奶奶手中有了节余,便满怀豪情地买了一亩多地,种植烟叶。可巧,当年风调雨顺,不但烟叶产量高,而且炕得特别黄,让奶奶喜出望外。但到炕烟结束,准备分拣卖钱时,却被家长无情没收。奶奶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人,同其理论,被一句“恁孩儿们上学钱都花了”蛮横无理的话回击得五脏俱裂,一下子昏死过去,经百般使唤醒来后,精神不正常了,成了病疯子。此间,有人认为奶奶会疯下去,竟丧尽天良把她积攥的成盘棉线、纳好的鞋底据为己有。后来几个月,求菩萨,拜神灵,吃药扎针,天佑地保,我的奶奶奇迹般地痊愈了。
    纺花就是纺“耐心”,织布就是织“耐力”。夏天要忍受蚊虫叮咬闷热熬煎,冬天要遭遇严寒袭身手肿脚疼,凑着那豆大的煤油灯光,与长夜孤寂为伴,和疲倦困顿斗争。
    后因吃大食堂,三个爷爷分家。不知是奶奶对这台织布机的情深,还是织布机对奶奶的意厚,分配大件物什抓阄时,偏偏被爷爷抓中,真让奶奶如获至宝,百般呵护。在不同时期,大有用武之地,给一家人解决了大问题。到我结婚时,几床格子床单、素面被里、彩条床帐和窗帘,都是奶奶设计织出的。奶奶到七十多岁,对织布还宝刀不老,驾轻就熟。我母亲、婶子和家族、村里许多人,都跟着奶奶在这台织布机上手把手地学会了织布。
    奶奶常常把过日子比作园子浇水,“能叫啦啦流,不叫断了沟”。正因奶奶的吃苦耐劳和精打细算,分家后的生活总被调配得有滋有味。
奶奶一生共生养我父亲和两个叔叔三个儿子。在奶奶的影响和资助下,父亲1957年考取郑州邮电学校,成为地级市邮电局工程师,二叔部队转业到新疆建设兵团所属糖厂当了中层干部,三叔考取安阳冶金学校,因自然灾害国家砍学,回村任支部书记几十年。他们积极向上,各得其所,就是对奶奶最大的回报,就是为奶奶最好的圆梦。
    这台织布机,伴随奶奶到80岁寿终正寝已有60年,至今至少90年了。睹物思人,织布机处处闪耀着奶奶内心的阳光,承载着奶奶对家人的爱怜,渗透了奶奶无尽的心血,也驱散了奶奶心中诸多的阴霾。
    棉花洁白无瑕,织布代代相传,不正是奶奶难能可贵的精神所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