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瓷无墨千秋画

    世人皆知,在享誉世界的中国五大名瓷中,唯有钧瓷的色彩最为丰富鲜艳,最是与众不同。
    它的很多色彩,都是已知的色谱或色卡上所找不到的,也是人工无法调配出来的,完全来自于钧瓷特有的窑变。
    窑变所形成的色泽和图纹,是随机发生的自然变化,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非人力之巧所能掌控,即使科技发展到今天的人们,也无法给出确切的解释。因此,自古以来,它就被视为鬼斧神工的杰作,用玄学的说法,那些都不是人间的色彩,而是出自神仙或恶魔的手笔,即使身怀绝技、妙笔生花的能工巧匠,也画不出一二,再有才华和灵感的诗人作家,也无法用人间的语言来形容和描述它。
    色彩如此丰富的钧瓷,我却说它是没有色的,有人接受吗?我不知道,但无论别人接不接受,我是坚持的,因为人们对一件事物的认知,各有各的看法。
    就拿一件钧瓷作品来说,在有的人眼里,它充满了各种颜色,而在有的人眼里,它是单一的颜色,甚至在有的人眼里,根本就看不见色彩。
    明明有色彩而看不见色彩,这不是唯物主义者。我说的真钧无色,不是看见了假装没看见,或者干脆是视而不见,而是明明知道它是有色彩的,你却说不出它是什么色彩,它虽然五彩缤纷而不被人们所完全认识,这,就是我所说的真钧无色。
    生活在神垕镇的人,喜爱钧瓷的人,对钧瓷的釉彩都能如数家珍。在传统的钧瓷中,最常见的釉彩有鸡血红、玫瑰红、胭脂红、朱砂红、海棠红、玛瑙红;有茄皮紫、葡萄紫、丁香紫;有鹦哥绿、葱翠绿、松柏绿、豆叶绿、湖绿色、翡翠绿;有梅子青、海青、天青;有鱼肚白、月白、冰玉白、象牙白和乳白;有鸡油黄、鳝鱼黄、杆草黄、米黄;还有鸽灰、闪银、乌金、铁紫、古铜等等颜色。
    这些色彩说起来各有特点,个性鲜明,可以说无论放在哪里,谁都能认得出,说得清,分得开,肯定不会混淆甚至认错。
    但这些色彩若出现在一件钧瓷作品上,恰恰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很难用什么红的、青的、黄的这种平常的描述来一语道破、准确表达。
    原因在于,你看到的不是真实的,你看到的不是纯粹的,你看到的不是单一的,你看到的也不是你真正看到的。
    这就是窑变的魅力,这也是窑变的魔力。
    当然,也不排除钧瓷作品有单一而纯净的颜色,比如天青,比如鸡血红。可即使这种纯净的颜色,你若去仔细品味,也决不是想象中的非黑即白,非白即黑。
    我曾看过一件纯粹的鸡血红的花瓶,这种红是钧瓷中的高贵红,被很多收藏家所钟爱。可当我将它置身于放大镜下的时候,这乍一看就令我心醉的传统钧瓷色彩,竟分化、驳离、排列出了许多大不相同的变化。撇开从浓到淡的层次不说,单说它的点与面,方寸之间,就能看出上百种的不同。
    但当你放下放大镜,再用肉眼来看时,它仍是纯粹的鸡血红。
    这时我已不敢再说它是鸡血红的了,因为我看到了它的色彩的细节,细节不一定决定成败,但细节完全可改变认知。
    同样是鸡血红,总体上的颜色与细化了的颜色,不能用同一个红字来表述。我可以用深红、浅红、晕红、明红、暗红、点红、片红、淡红、虚红、实红等等,来将其分门别类。当我将它们分门别类之后,再来看这鸡血红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将它笼统地说成是鸡血红了,但也不能说成是单一的什么红,虽然什么红都有,其实又什么红都没有,无论什么红,都在这件钧瓷上,就看欣赏它的人生就了一双什么样的眼光,是行家,透过现象看本质,是外行,忽略本质看热闹。
    所以,在钧瓷界,就分出了不同的眼光,有收藏专家的眼光,有考古学家的眼光,有经济学家的眼光,有业余爱好者的眼光,有从众随大流者的眼光,有一切向钱看的眼光。不同的眼光里就看出了不同的钧瓷,因为喜爱钧瓷的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独有的目的和秘密。
    这是以一种比较纯粹的鸡血红为例,而通常情况下,钧瓷的色彩是不那么纯粹的,因为它靠的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窑变。
    大家都知道,窑变不是绘画,想用什么色彩就用什么色彩,画出的作品就是你所要表达的意思。
    钧瓷无墨千秋画,靠的是窑变的自然天成,这也是钧瓷的魅力所在。它的釉色不是水墨,不是油彩,甚至不是画家绘画的颜料,而是特殊的化学原料。不是墨就不用画笔来画,不用油彩来泼,不用刷子来涂,而是以铜、铁为着色剂,在一千三百多度的高温还原气氛下,烧制而成,并因窑内温度、气氛的变化,甚至是季节、天气的差异,而使素釉变化出复杂的、出乎人们预料的、艳丽的色彩。
    由于这些色彩是在高温下的流变,流变的过程中,同时形成自然的、无规律可循的奇妙纹路,每条纹路都是一条条色彩极其丰富的流线,有的似暗泉涌动,有的似小溪漫浸,有的似洪流激荡,有的似大河奔腾,有的似瀑布飞泄,有的似七彩浪卷。
    说钧瓷的釉色是变幻莫测的复杂也好,说它是五彩斑斓的丰富也好,完全根据一个人的感悟和想象力,怎么说都不为过。
    有朋友知道我来自钧瓷古镇神垕,会问我钧瓷是什么颜色的,这随意的一问,常常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既不能说它是红是绿或是黄,又不能说它是以青或红为主,既不能说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又不能说它是说不清道不明啥颜色都行,只能按人人都知道的套路回答他们,说钧瓷本身没有颜色,只是在烧制的过程中,钧釉在高温下发生了变化,这也被称为窑变。由于窑变的发生,使单一的土色釉得到了自我升华,这就像人一样,自身意志力的强与弱,承受力的大与小,理想目标的高与低,都直接影响着他最后的成就辉煌与否,出彩明亮与否。
    这不是对朋友的敷衍,其实我也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个大概,因为一千多度的窑炉里,在那短暂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分裂组合、生死劫难,谁也说不清楚。否则,也不会有神垕人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了。
    出窑万彩是一种说法,真正一件钧瓷上有多少色彩,粗看不外乎色谱里都有的,细究何止万种色彩啊。
    因为有了这种不确定性,真正聪明的人,是从来不会说这件钧瓷是什么颜色的,他只会告诉你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窑变精品,只要你是真正理解钧瓷的人,你喜欢的任何色彩都可以从中找到。
    我曾在“国风华韵”钧窑上看过一次开窑,一窑几十件作品,每一件都有不同的色彩呈现,还有几件比较独特的,只有淡淡的豆青色。
    “这几件作品是上的釉不同吗?”我感到好奇,就问窑主张风州。
    “上的是一样的釉,这是被催了。属于没有烧成的。”说着他把那几件钧瓷顺手就扔到了废品筐里。
    “为啥要扔掉,出窑万彩不包括这种颜色吗?”我觉得太可惜。
    “这已经没有颜色了。”他淡淡地回答。
    听了他的话,此时我方才明白,他们说的“出窑万彩”都是要有鲜艳色彩的。
    难道这豆青色不是色彩吗?翡翠中不是还有豆种一说吗?
    我悄悄把他扔掉的废品拣起一件,我觉得它虽没有大红大紫的炫目色彩,但却有着别的钧瓷上没有的通身纯粹的豆青色,谁能说它不是万彩中的一彩呢。
    钧瓷无色,在这件烧废了的钧瓷上,真正体现无色的时候,它却成了被窑主抛掉的废品。
    想起《道德经》中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看来“真钧无色”不是真的没有色彩,而是色彩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时侯,才称其为无色。正如大美无言、真水无香一样,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岂不也正是钧瓷窑变的一种至高境界么?只是,这世上能看透钧瓷无色、素心如空的人,还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