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永恒主题”的变与不变
周大新是这个时代长篇小说创作的骁将。他的长篇小说如《第二十幕》《21大厦》《战争传说》《曲终人在》《天黑得很慢》等,在读者评论界有非常高的评价。特别是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的《湖光山色》,使周大新当之无愧地成为当代“最有价值”作家之一。最近,他写婚姻爱情题材的《洛城花落》一出,读者蜂拥而至格外抢眼。不仅因为题材喜闻乐见,同时也因为周大新宣布,这是他的长篇小说的“封笔之作”。
“封笔”就是告别。告别总让人不免感伤。我们见过球星告别赛场、歌星告别演出的场景,观众依依惜别甚至泪水涟涟。大新当然不是告别文坛,他还会有其他新作奉献给读者,因此我们不必为此心怀伤感。
《洛城花落》是一部讲述当代青年爱情婚姻的小说,是探讨爱情婚姻形式的小说。女方袁幽岚、男方雄壬慎的父辈都是“媒人”当年的战友,是生死之交或挚爱亲朋。在了解了两个青年的情况下,“我”积极撮合袁幽岚和雄壬慎的恋爱,最终结为连理。袁幽岚天生丽质,形象、专业和家庭条件都优于男方雄壬慎,雄壬慎出身农村,家境贫寒、相貌平平。通过接触,袁幽岚接受了雄壬慎。但出身的差异已经为他们的婚姻埋下了隐患,婚后蜜月般的生活让两个年轻人幸福无比。他们证明着托翁“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的名言,可接踵而来的便是下半句:“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先是摩擦,然后冷战,最后对簿公堂。这几乎是所有婚姻破裂的基本程式。但是,《洛城花落》的不同在于,袁幽岚和雄壬慎情感的破裂,是在公堂上呈现的。袁幽岚先提出离婚,雄壬慎不同意。然后双方聘请了律师对簿公堂。小说的这一设置独具匠心。婚姻状况是个人情感最私密的领域,别人是无从知晓的,除非是叙事方式的全知视角。为此周大新用了“后叙事视角”,或者说,读者不了解内情,甚至当事人也不完全了解内情。他们的婚姻状况,是在 “四次开庭”中逐渐呈现出来的。第一次开庭,袁幽岚一口气提出了14条离婚理由:“缺乏诚信”,身高1.81米是谎言;懒惰透顶不做家务;待人小气吝啬;个人卫生极差;对女方父母缺乏尊重;对孩子缺乏责任心;反对女方参加正常的社交活动;男方父母偏心;对个人身体发胖放纵;妹妹“啃哥”;个人修养差,爆粗口;老家亲戚骚扰正常生活;胆小恐高,灯泡坏了都不敢换;重要日子从不送礼物。袁幽岚言之凿凿理直气壮,辩护律师也义正辞严支持离婚。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缺点大多数男人几乎都有,如果因这些理由成立而离婚,那大多数婚姻都岌岌可危。第二次、第三次开庭,虽然有深入,但都不到非离婚不可的程度。这些讲述并非可有可无,它让我们看到了日常生活的基本样貌,贫困、习惯、修养等,都会为婚姻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关键是最后一次开庭,袁幽岚说出了离婚的致命理由:雄壬慎有婚外恋嫌疑,他与高中同学黄旻懿曾在一个私密空间单独待了40分钟;因此,雄壬慎23个月不履行丈夫义务,袁幽岚近两年时间没有性生活。雄壬慎对此全都承认,并无辩解。庭审的后果可想而知。就在法庭要宣判结果的时候,雄壬慎借口不舒服去医院,留下了一封信,希望“媒人”代为宣读。其大意是:接受宣判离婚,不再上诉。可他有话要说:在一次他们共同旅游途中,他们曾路遇一对自杀的夫妇,救助过程中雄壬慎浑身沾满了鲜血,这是一对患艾滋病的夫妇,他们没有颜面苟活于世。后警方告知,让雄壬慎迅速检查身体。慌乱不已的雄壬慎只好找到做医生的同学黄旻懿商量,结果是雄壬慎被感染了。这是他不敢亲近袁幽岚和孩子的真实原因。最后一次开庭,雄壬慎挽救婚姻无望,留下一纸文字做最后的陈白。袁幽岚如梦方醒,雄壬慎被放逐于小说之外生死未卜。
这是一部极具现实感和时代性的小说。周大新将长篇小说封笔之作深入到人类生活的最深处,也是最隐秘的领域,以奇特的构思走向私密生活和私人情感,不仅使小说具有极大的可读性,同时隐含了现代人在日常生活和情感领域的危机,探讨了这一领域不可穷尽的神秘性和多样性。袁幽岚和雄壬慎的婚姻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当下青年婚姻的某种状况。因此,《洛城花落》是一次大胆的实验和探险。它探讨的情感、性爱、婚姻形式、门户、相貌、物质生活与情感生活等等,确实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小说中作为历史研究学者、也是当事人的雄壬慎,毕业后即确定个人研究题目“离婚史”,在小说中是一个隐喻,也是小说走向的暗示。具有仿真意义的“法庭”,由于不同身份人物的参与,也表达了不同阶层或人群的婚姻价值观。男女的聚合史和分离史是永恒的主题。周大新对这一主题意犹未尽,显示了他作为一个杰出作家对文学、对小说理解的深度。他对这一领域的时代性、新知识、新困境的发掘,令人耳目一新。另一方面,无论人在情感领域遭遇了怎样的新问题,他坚信人性的柔软犹在,人性的善永在。这就是周大新对“永恒主题”变与不变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