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颍

    颍河水是甜的。小时候,我和伙伴在河边玩耍,渴了就在河边用手捧起它喝个够,甜丝丝的,真过瘾!城里大买卖人家专买颍水饮用,大街小巷还有许多“颍水茶园”,因之就有一批送水人靠卖颍河水为生。就像现如今市面上的矿泉水一样,那可是咱禹州最早的商品饮用水。颍水的味道真好!
    颍河水,特别是在河边手捧喝的时候,还有一点淡淡的土腥味和清清的香气。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离开家乡十来年第一次回乡,当时正闹“文化大革命”,全城充满着派斗的硝烟味,唯有颍水清清。临别前,我跑到河边,忍不住趴下又吮了口故乡水,它仍是那样甘甜和芳香,让我终生难忘。那是乡土的芳香,真好闻!
    颍水的视觉美和触觉美,更是绝妙。夏天,我们在北关大堤下或东关大石头边游泳,那水是清凉凉的;秋天,我们在河边漫步或洗衣服,那水是温乎乎的;在隆冬或春寒时节,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河面上飘着薄薄蒸气。深水像碧玉,浅滩犹明镜,急流似骄龙,细水如丝带,真是美不胜收。当我和伙伴们爬到张良洞崖上,一边吃着刚刚采摘的红不溜丢、又酸又甜的野酸枣,一边穷议天下大事,再观脚下颍水清流,鱼翔浅底,白沙皑皑,那可是我记忆中最美的风景。
    但是,今天我想细说的却不是母亲河给予我的这些视觉、味觉、嗅觉和触觉的美感,而是她给予我的听觉美。
    汉代乡贤晁错对故乡曾有“三山不墨千秋画,颍河无弦万古琴”的描绘和感慨,他是用听觉来感知并赞美颍河水的。
    我的三哥世功对晁错此诗句曾有发挥,他在一篇怀乡文章中如是描述道:“那清沏的颍河水,东流而去,冲击岸边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峥嵘怪石,发出时强时弱‘哗哗’之音,加上岸边妇女在洗衣捶衣有节凑的‘砰砰’之声,组合成一种令人产生无限遐想、感到无比动听的交响乐章。此情此景,真是‘颖河无弦万古琴’啊!”我也有这样的认知。小时候我随俺娘到河边洗衣裳,水流声、捶衣声相组合,真的很好听。有时,我还跑到西边独孔桥那边,去看这里架起的水磨,水在下面“当当”流过,上面罗面器械“嗒嗒”作响,那也是很好听的歌。
    再往前说,北关外的颍河南岸有一个“洗耳台”,相传那是上古高士许由在此用颍水洗去低俗庸言,保持己耳不被污染的地方。颍水不仅其声如琴,它还能洗去污浊噪音,可真是太神奇太浪漫了!
    过,颍水音确实美妙如神!
    我家位在市内奎楼南街的南头,离北关外的颍河少说也有好几里地,可是夏夜我们坐在老槐树下纳凉时,就时常能听到它 “哗哗” 的流水音。那声音非常空灵,时高时低,时西时东,难以捉摸。于是,爷爷就打开他的“故事篓”,给我们讲起《颍水金簸箕》的故事。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颍水河上有一对宝物“金簸箕”,一公一母,它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它们欢快地在颍河上下歌唱着、生活着,那“哗哗”之音就是他们的歌声。这种声音可以预报天气,清脆预示天晴,沉闷警告阴雨,千百年来他们就这样一直担当着禹州百姓的义务气象预报员。讲到这里,爷爷忽然卖了个关子,说:“可是,你们细听,现在的声音是既不亮也不闷,失去了韵味,那是为啥呢?”大家测耳再听,那声音果然如泣如诉如呜咽,颇有伤悲之感。爷爷说 “那是公簸箕在哭!”原来“南蛮子”用计谋把那只母簸箕盗跑了,公簸箕就在颍河上从西到东、从东到西哭喊着、寻找着它的那一半……
    我再细听,可不,那呜咽声一会儿来自西乡禁沟方向,一会来自北关大石桥方向,飘渺不定,确实叫人伤心。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从此就埋下了个让金簸箕再团圆的梦想和期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在岁岁长大,而“金簸箕团圆”的梦未能实现。我倒是听到和看到了金簸箕发怒的情景。我说的是那可怕的颍河发大水。
    历史上颍河发大水,是常有的事。印象最深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的一个夏天,阴雨绵绵,颍水暴涨,发出“隆隆”响声。那时我己十岁,跟着哥哥们到北关去看大水。只见河面己从百多米扩宽到了千余米,大石桥早已被深淹水下,河水已漫过洗耳台,接近了北城门。滔滔黄水裹挟着上游倒塌房屋的大梁和檩条,还有农家家什以及树木、庄稼等,咆啸着自西向东奔腾而下,声振天地,气势可怕。在治水先圣大禹的故都看到和听到此情此声,更是令人震撼!我想,这也许是那金簸箕在发怒,它以此来惩罚不善待自然的人们吧?
    1952年,禹州三万民工上阵,在颍河上游修建了白沙水库,发大水的灾害减少了,消除了,但颍河的美景以及它那“哗哗”天籁之音也随之消声匿迹了。我感慨颍水“万古琴”真的要断弦了,我瞎想那只孤独的鳏簸箕,大约也被“请”到水库涵洞里养老了。
    后来听说在老石桥的西面建了个橡胶滚水坝,可集蓄水、灌溉、泄洪、调节水位于一体,以造福禹州百姓。上世纪末,我回禹参加老同学聚会时,去看了这座在全国排名笫三的橡胶拦水大坝。它的确气势不凡:坝西为四十多万平米的湖面,薄薄一层湖水从胶坝身上漫过,形成百余米长的水帘,溅起琼花碎玉,十分好看。然而,我还是把感官集中在听上,伫立坝头侧耳细听,良久不想离开。品味这水帘的“哗哗”之声,当然不是发大水时的“隆隆”之声,也不是爷爷讲的故事中金簸箕的悲切之声。这种声音清脆明亮,似独奏,似清唱,虽然好听却总觉有点单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忽然,我似有顿悟,你看那橡胶坝多像一个大簸箕,而长长的水帘又多像簸出的珍珠碎玛瑙,它该不就是已消声几十年的那只雄性金簸箕吧?难道它还在呼喊着它的夫人?
    禹州人民真是太有才、太有情了,他们以改革开放集攒的实力,在 2005年又投资4930万元,在城东寨子河道上建设了坝长92米、新增水面60万平方米的颍河第二橡胶坝,并在治理的河道上栽树种花,安装大理石白色护栏和照明灯具,彩色灯光带长达十多公里。自此,颍河禹州城区段的荒河变成了一条景观河,被群众亲切地称为“十里颍河湖”。我想,这第二橡胶坝,就是禹州人为那只公的金簸箕找回的母金簸箕吧!从此,它们可以夫唱妇随、西边唱来东边和了。
    2007年,禹州人再投资3600万元,在城东新区褚河南颍河上又建设第三橡胶坝,坝长90米,坝高9.5米,又新增水面100万平方米。三个橡胶坝的建成,使颍河禹州城区段形成一、二、三坝梯级水面连续20公里的颍河水系景观带,实现了禹州人梦寐以求的秀水绕城、城水相映、城中有湖的夙愿。由此更加促我浪漫遐想,它莫非是那对金簸箕相会两年而得的贵子吗?

    那“金簸箕”对我们禹州有大功,禹州人也待它不薄,我幼时的“大团圆”之梦终于实现了。我默默地祝愿禹州乡亲,好好爱护这来之不易的颍水好环境,不能把我们的“金簸箕”再丢了,让我们祖祖辈辈和它们一起歌唱吧!

作者在橡胶坝前听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