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此世的风流雅趣——苏小白《枕灯偶记》读后

苏小白的《枕灯偶记》是一本很特别的书,从形式到内容,都非常之古典。在形式上采取了片段体这样古人常用的体式,因中国古人著述,不重体系,重随时之灵悟,故古代多片段体;内容上,则充满古典之闲情逸致,以浅白文言道出,盎然有古意。

此书从文学、文章之做法谈起,继而谈为人处世之道、日常生活之乐、玩物之心得,兼论中医养生之道。这些内容可谓驳杂,而不觉其杂,盖因此中有一统一精神贯穿,即视人生为一诗情画意之旅途的人生观。在作者看来,人生和文学一样,同样是一种作品,需要阅读、欣赏、体味,人生的衣食住行,皆有情趣蕴涵其间,非懂行者不能领受也。

请看此则:春闲日,儿子窗内读书,女儿廊下嬉闹,老妻房内叠衣,我自洒扫庭除。天将午,当做一锅杂烩菜团团坐吃最妙。吃杂烩菜,宜卷烙馍、佐白酒,吃三四口菜呷一盅酒,如临窗当卷帘,握杯时瞥一眼帘外花枝繁乱,都不管,且吃且一家人闲谈,究忘了今夕是何年。

此种平常生活,我辈常常亲历,而不觉其美妙,在小白笔下则诗意盎然,使人神往,盖因有诗人之眼观之,有慈悲之心怀之。书中所述,在如此则般优美而富人间烟火气,雅致而无陈腐冬烘味。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殊为不易。一方面需要现实的经济基础,可有余暇在生存压力下信步闲庭,一方面需要相当的心灵修养,能跳脱出俗世之桎梏。苏小白是一个诗人,既写新诗,亦擅古诗词,均饶有意趣,他还习中医、临汉碑、写墨竹、制馔饮,游历四方,侧身诸界,兴趣广博,灵悟常临——非如此不能成就一部《枕灯偶记》也。

二十世纪以来的中国人,力倡在现代生活中保留古人之情趣的,突出者当推周作人。他在《喝茶》《北京的茶食》等一系列散文中,皆慨叹现代生活的“干燥粗鄙”,重申“游戏和享乐”的意义: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周作人所倡此种生活情境,并非一味颓废退缩,而是隐含着他的救世之道。倘人人均可如此救出自己,过上“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优游生活,则社会自成理想社会。今天吾辈所面对之时代,抑郁症愈益增多,心理治疗师成朝阳产业,人世犹如煎锅,驱动各年龄层人众奔走不已。苏小白之书,在此异常繁忙、焦虑之世,重申种种风流雅趣,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他的社会见解。若人人均可赏此雅致,则此乡此土已是乐土,此民此人皆为自由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