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味 药 香


    我从小是在药行街长大的,药行街是禹州专门经营药材的一条街道。药行街不长,只有几百米,十几分钟可以从街头走到街尾。

    药行街的历史却很长,从唐朝至现代,跨越了一千多年。当时唐代孙思邈长期在禹州(古称阳翟)行医、采药,死后百姓建祠纪念。后来每年三月在这里形成药交大会,“药王祠”周围逐渐修建起许多药行、药铺、货栈,成为数百米长的一条街道,被称之为药行街。
    1985年,父亲在这条街上创建了药材加工厂,那是禹州的第一批中药材加工厂。
    童年的我对中药材感到新鲜极了,看白矾和面粉与泡好的半夏团成馒头大小,上笼屉蒸熟,晾至半干,大人们坐在特制的切刀旁将它切成巴掌大的薄片,空气里漂浮着半夏的香气,面粉的味道,和轻快的“擦擦擦”的切药声,切好的半夏片又透又亮……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就是中药炮制里的“面裹切蝉翼清半夏”。
    中药炮制就如同厨房做饭,用最佳的食材,得当的辅料,独到的技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药材药效发挥到极致。正是这些童年的记忆影响了我从事中药炮制的想法。
    我喜欢父母亲身上的药草香,喜欢观看他们精心炮制中药的过程,也会到药行街上临立的商铺里寻找需要的药材,听左邻右舍的药商门调侃收药制药的趣事见闻。
    对中药,一半是好玩,一半是好奇,上学的时候会把家里的栀子,菊花给同学们泡茶喝,潜移默化中,成长岁月里,中药香成了我分割不了的记忆。
    从小就熟知“药不经禹州不香,药经禹州倍生香”的谚语,虽然不怎么懂得这句话蕴含的深意,也不懂得中药的寒热温凉,但中药情结已经在心中扎下了根。
    后来渐渐明白,禹州的“中药香”是来自源远流长的中医药文化,和世世代代的中药人传承了千年之久的中药加工炮制技艺,为中药加持增“香”。
    父亲说禹州中药的传家宝——是中药炮制技艺。父亲从事中药炮制行业五十多载,是中药炮制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弟子遍及国内外,甚至很多医学博士都特地前来拜师学艺。
    在父亲眼里,天大地大没有中药大,记得有位某科学院院长和父亲关于海龙海马的功效是否一致争论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对方戏称父亲“药痴”,也正是父亲的这种对药材的“痴”,两人后来竟成了莫逆之交。对前来拜师的弟子,父亲不但提前写好制药之法、注意事项,装订成册,还要手把手教弟子炮制药材;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一谈起中药,兴致盎然,竟可以连续讲几个小时都不知疲倦。认真的态度,让许多年轻人自愧不如。
    父亲说中药有灵性,天气、季节、炮制方法都会到影响到中药药效的发挥;药材的四气五味是灵魂,水与火是发挥药效的核心;这一切融合到极致,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炮制师。
    父亲已是耄耋之年,只要体力允许必亲自炮制药物,还把对药材的所用,所制,所感用文字记录下来编撰成册,每天晚上坐到灯下,写至夜半。父亲的满头白发和炮制药材时日趋渐弯的脊背,总会和我记忆中年轻时的他重叠,几十年的光阴流转,带走的是他的青春,留下更加浓郁的是永远也散不去的中药药草“香”。
    我接过了父亲的衣钵,并以一个制药者的本心对父亲承诺:做好药,做良心药。
    在我几十平米的小店里,中药也与我相伴二十余年,药草的香味,父亲对中药的“真”与“痴”,一直影响着我。酒制当归可以活血止痛,蜜炙甘草健脾缓中,炙附子关键时刻能力挽狂澜,醋炙大黄可以解肝毒……在这个花花草草的中药世界里,我认识、掌握、炮制、品味着中药的传奇,中药药草“香”已经与我无法分离。
    儿子也出生在药行街,儿子说喜欢我身上的药草香,就如我年少时跟着父母一样,时时待在我身旁,听我讲黄芪的宽厚,大黄的低调,也会把清肝明目的枸杞和菊花带给同学喝,时光轮回中,中药香依然熠熠生辉。耳濡目染,他也喜欢中药,喜欢并愿意将中药炮制技术继续传承下去。高考结束,儿子选择了中医专业,并如愿以偿。
    中药和中医的结合,才是最完美的结合。
    在儿子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儿子的将来。
    闻药香,识药味。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深感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