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稻田”不思归——评周华诚《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俗世间穿行,平凡如吾辈者,常会深陷生活的漩涡而无法自拔。不过,总有人能守得一颗初心,古有陶渊明辞官归隐,种豆南山,采菊东篱;今有周华诚离城返乡,躬耕陇亩,随父种稻。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7月出版)这本散文新著,即是周华诚原汁原味的“种田日志”。他微笑、沉静而智慧,“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真诚,直率,本色,让人一入“稻田”不思归。

这一方稻田,静栖于故乡的山脚下、溪流边。这股股稻香,散逸在作者的书桌边、清梦里。虽名曰“父亲的水稻田”,但在作者心里,在众多参与其间的诗人、作家、摄影家、水稻研究专家及孩子们心里,它就是一处游乐场,虽“并没有多么微言大义的部分,只负责虫鸣、鸟叫、蜻蜓飞舞、万物生长、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却更像一位无言的良师。孩子们“懂得了粮食的生长、水稻的由来,也感受到了劳作的艰辛、汗水的价值”,成年人呢,“在稻田里懂得了缓慢的价值、时间的意义……”这一方稻田,又根植于纸页间,悄然在每一个读者的心之原野发芽、生长、成熟,直至稻香汹涌,金黄的幸福四处漫溢。在作者看来,种子的智慧远胜人类,大米的情意温暖珍贵,劳作即是一种修行,种田的最大收获还在于思维方式的转变,也唯有心怀热爱的劳作,才是美好生活的本意。这,恰是能激起人们共鸣之处。

“侘寂帖”“四季歌”“相见欢”“桃花酒”,全书四辑作品,内容各有侧重,却几乎都是从故乡家门口的稻田出发,田野的劳作,四季的果蔬,路上的科学家……作者每每既能从一个农民的日常生活视角来观察,来思考,又能以一个作家的敏锐细腻感触来记录,来书写。艳羡之余,更多的是钦服。曾几何时,我们拼命读书,一心只盼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待真正远离故乡,连挥别都省了,逃也似的直奔城市。再回首,“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青春的年纪,挣扎不停,抗争不歇,心中的不平与不甘得以尽情挥洒。但终究是时光无情,一切都难敌岁月这把刀的横劈竖砍,纠结也好,忧烦也罢,到最后都悉数化成了一种难以改变并无法割舍的习惯,那原本蒸腾的梦想也因此而寒凉蒙尘,遥远又模糊。

诚然,交通发达了,联系方便了。可是,又有哪一条路可以直达童年的故乡?又有哪一段乡音不曾被记忆掩藏?故乡,原是一个名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恬静,温情,悲欣啼怨,俱入心扉。而故乡,却又是一个动词,水泥一点点地铺过来,无可退却,无限诱惑。憧憬,打拼,繁管急弦,终为过客。即便城里的月光果真能“把梦照亮”,相信更多的“天涯沦落人”依然恋恋难舍弯弯的小河之上那悬于青天的“弯弯的月亮”。亦可说,故乡,从来不仅仅止于地理位置上的那片容身之所,更是心魂放飞无羁绊的精神家园。所以,像周华诚这般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由一个都市媒体人蜕变为乡村种田人,是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需要十分的才华与自信的。梁启超曾言,人生能从自己的职业中领略出趣味,生活才有价值。事实上,在父亲的水稻田,作者遇见并体验了不同的人生,不仅收获了清风与明月,稻香与繁花,鸟叫与虫鸣,更拥有了大段大段简单而宁静的时光,在不知不觉间回归到了生命的自然本真状态,就像一只鸟、一条鱼、一只蜻蜓或松鼠,“松弛,随意,轻盈,自在”……这恰是他喜欢的生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做三四月的事,到十月自有答案”“会低头的稻子才有收成”“总有些事留给笨拙的人”……全书语言不事雕琢,聊家常似的,却既有泥土的质朴清香,又有稻米的绵糯柔韧,常能令人眼亮心动,品嚼出生活之道,感悟出生命之理。偶或忍俊不禁,笑泪暗溢,譬如,“令狐家的水稻是杂交品种,一串一串稻穗就像一咕嘟一咕嘟的葡萄;我们家的水稻是常规稻种,此时还伸着执拗的脖子,青筋暴突像个愤青……”这般自然随性,貌似漫不经心而又画面感极强、生活味儿浓郁的句段,在书中宛若青碧连绵的山野间那悠然迎风的各色花儿,令人目眩神迷,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