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钧釉作画谈钧瓷“窑内二次创作”

钧瓷是以铜红釉和窑变作为身份标签的。因有这个显著特色,钧瓷可以高傲地宣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高温窑变釉瓷种。这个窑变,通常指的就是自然窑变。

钧瓷在北宋徽宗时期达到巅峰,与当时崇尚“道法自然”的精神追求是相关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窑火自然成,非人力可为”这些都是钧瓷的基本常识。

谈到“自然窑变”,就离不开钧瓷的施釉手法。钧瓷上釉,通常有浸釉、荡釉、刷釉、浇釉等几种,有的还分里釉和面釉。不管是什么方法,其目的都是为了在胎体和釉料在烧制中完美结合,减少流釉过足,同时尽可能地呈现多种未知的变化,达到“窑变自然”的目的。一般来说,“钧瓷人”在施釉的时候,不会因为想达到什么效果而预先人为涂抹釉料,去刻意追求什么“窑变景观”。

这首先是因为钧瓷匠人自古就是靠“自然窑变”取胜,讲究“神在窑变,贵在发现”,反对人为干预或制造窑变;其次因为钧瓷胎体和釉料都较为厚重,南方把釉料叫“釉水”,而钧瓷把釉料称为“釉浆”,釉料是一种泥浆状,施厚釉,多层施釉,在烧制中相互渗透流淌,变数极大,根本不好控制,强行涂画者多画虎类猫,拙劣不堪。所以,目前主流审美和代表性的钧瓷器件,还是崇尚自然窑变出的画面意境居多。

在禹州钧官窑址博物馆,关于钧窑的注解是:钧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原产地河南禹州,以施天蓝色乳光釉和色彩斑斓、变化丰富的窑变铜红釉为重要特点。貌似在各种对钧瓷的定义中,也没有强调“自然窑变”这个概念。可能是古人也没有面临这些新问题吧。

然而,近期看到的一种以钧釉粗浅作画,再经过窑火烧制出来的作品,其造型工艺诚然与传统钧瓷无异,其艺术风格又兼具南方瓷板画之韵,引起了笔者的注意。禹州市作家协会主席、龙山钧瓷坊窑主苗见旭先生,大胆以钧釉为墨,以施釉笔为毫,引入传统中国画和印象画的元素,毫不掩饰地在钧瓷赏盘素坯上作画,通过不同釉料配比、不同造型与画风的结合、不同烧制温度和气氛,烧制出一大批别具风格的钧瓷赏盘作品,让人眼前一亮。

“在上釉时确实有绘画手法,这是我的一种创作思路,就是想看看最终出现什么效果,这也是自己的一种尝试和突破吧!”苗见旭说。

在苗见旭的龙山钧瓷坊展厅,有许多这样创作出来的钧瓷赏盘。其中,中国画笔意加窑内自然渗变的居多,有山水,有花鸟虫鱼,有梅兰竹菊,还有一些苗见旭自己尝试的“印象派”画作。“我用诸色钧釉在素坯上作粗线条轮廓的画,让窑火这位导师替我进行修改和二次创作。”苗见旭说。

自古以来,钧瓷固然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自然窑变审美特点,但在匠人眼中,各种不同的釉料,在炉内的呈色还是有一定规律的。早些年,有些人一味地向外界传递“钧瓷所有釉料都一样,但烧出来就千差万别”这种非科学的“窑变论”,故意把钧瓷窑变过度神化,这是不正确的。钧瓷窑变,是因为不同的釉料在不同温度气氛中形成的,但绝不是只有一种釉料。在这种认知基础上,苗见旭坦然地进行绘画后的“窑内二次创作”也就不足为怪了。

钧瓷釉画“窑内二次创作”,是苗见旭尝试的新手法,但不是首创。

在近些年的钧陶瓷艺术交流中,一些来自国内外的陶艺家在尝试钧瓷创作时,经常会试用一些绘画、涂鸦等施釉手法,加上自己创意的造型艺术,给作品赋予强烈的个人艺术风格。早在20世纪80年代,著名艺术家韩美林在神垕进行钧瓷创作,就给瓷界留下了大量的韩美林风格的造型作品以及一些釉料的革新使用。

2019年,在河南大学国际艺术家驻场创作活动中,国际知名陶艺家李茂宗、国际知名艺术家大泽人、台湾知名陶艺家黄玉英等,也都在创作中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绘画、雕塑造型等个性手法,给钧陶瓷创作增加了不少天马行空的造型特点。

景德镇陶瓷大学校长宁刚、教授黄文浪在禹州创作期间,也留下了很多在赏盘上以绘画为主要创作基调的艺术作品。

这些作品因为作者强大的个人影响力、天才的艺术创造力,以及钧窑独特的窑变艺术,成为钧陶瓷艺术的经典,具有十分重要的时代意义。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再往前追溯,钧瓷中最经典的宋钧点斑,其实也是一种人为涂抹作画,经过窑火高温烧制和氧化还原成色后,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

在以钧瓷工艺为主线的影视作品《大河儿女》宣传和播出之初,笔者就在想,作为剧中道具的“龙盘”“凤盘”的造型,怎么去制作。是用其他材质去做,还是用真正的钧瓷造型?

如果用其他材质去做,整个剧情就失去了“钧瓷”这个主线的价值。

如果用钧瓷去做,怎么做出剧情需要的“龙盘”“凤盘”?如果因为剧情需要就能做出来,那么岂不是钧瓷窑变还能人为操控?“钧瓷难烧”这个主题怎么体现?

在“斗瓷”那一集,观众看到的,同样是两件惟妙惟肖的龙形钧瓷赏盘。显而易见,作为剧中道具,制片方大概率也是进行了前期的人为制作。这两件道具,成为钧瓷在影视作品中珍贵的代表符号,其意义远远超出了道具本身。相信片子杀青之后,这两件钧瓷道具,也是有很高的收藏价值的。

那么,我们是应该严苛地遵从传统,笃信“自然窑变”为衡量钧瓷价值的唯一标准,还是从审美角度出发,淡化或者不太看重制作手法,而纯粹从视觉角度去理解和诠释钧瓷“窑变”?毕竟,所有艺术创作的目的,都是为了审美和心灵感受。刻意追求极致传统手工和原始工艺,沿袭单纯和单一的施釉装饰手法,想要出现较好的窑变效果,真的很难,有大量的偶然成分。很多“自然窑变”的作品也许并不好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一窑只出一件“窑魁”,其余砸碎,真的是在浪费宝贵的自然资源。

自然窑变仍然是钧瓷的灵魂所在,没有自然窑变的钧瓷,一定不入方家之法眼。但是,“钧瓷人”在“自然窑变”这块祖先留下的金字招牌的荫蔽下,一代代地反复创作,一窑窑地往复烧制,是否也到了该突破,或者该革命性创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