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扁担
乡下老宅的屋檐下挂着一根闲置已久的桑木扁担。
这根扁担是父亲亲手制成的,虽经40多年沧桑却依然柔韧结实。扁担中间与肩膀接触的部分早已磨得光滑圆润,而且因为汗水浸渍的缘故呈深褐色,仿佛涂了一层油。
早些年,扁担作为农村一种重要的生产生活工具,几乎家家必备,可是想要拥有一根轻盈柔韧的桑木扁担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毕竟“桑”与“丧”同音,乡下又有“前不栽桑,后不栽柳”的禁忌,因此鲜有人专门去栽植桑树;另外桑树生长较为缓慢,野生且能够长大成材的少之又少,人们通常使用的扁担以楝木、椿木或枣木材质居多,质地硬实却柔韧不足,时间久了或负荷过重时容易断裂。
我家的这根桑木扁担同样来之不易。当时,伯父家住的是石砌窑洞,窑洞后面与土崖的间隔地带自然生出一棵桑树苗,伯父看它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就任其生长下去,后来翻盖房子需将地基后移,这才嫌它碍事予以拔除。这棵长了四五年的桑树只有碗口粗细,实在不成什么气候,伯父索性请人用把它锯开,剖解成3块一寸来厚、八九尺长的扁担材料,其中一块给了我们。
于是父亲发挥他的聪明才智,经过一番耐心细致的刨、刮、打磨、钻孔等程序,最终把这块粗糙的桑木板儿打磨成一根中间相对宽厚、两端渐次窄薄、线条流利匀称的扁担。父亲还别出心裁地把扁担两头儿的铁链钩袢设计成能够自由摘取的那种,平时挑水担粪时,把铁链钩袢挂上;若是挑箩筐或者成捆儿的庄稼,就把铁链钩袢摘掉,直接把重物儿挂在扁担的两头儿。这样一根扁担就有了两种用途,街坊邻居很是羡慕,父亲也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
于是,这根扁担就成了父亲生产生活中的得力帮手。每天天麻麻亮,父亲就用这根扁担挑起水桶,穿过一条狭长的胡同,在村口的水井与我家院子间来回奔波几趟,把大小两只水缸挑满;然后摘掉钩袢,带着扁担和绳子到野地里割粪草,母亲把早饭做好时,父亲已经挑着两大捆沾有露水的杂草回到家里了。等父亲匆匆忙忙地把饭扒进嘴里,生产队出工的铃声也刚刚敲响……
有时为了多挣“工分”,哪怕集体出工的时间,父亲也会顺便带上扁担和镰刀。当大伙儿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则趁机割上几把青草,收工后也总是比别人晚回家一段时间,最终挑着一大挑儿饲草满载而归,直接送到生产队的牲口棚那儿过秤,按斤数折合成工分。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在在村南的河滩上开了一片面积约有半亩的荒地,每年庄稼长势都不错,唯一的不足是没有道路,还要蹚水过河。于是每到夏秋收获季节,父亲就靠着那根桑木扁担,先把捆好的“麦个儿”或掰下来的玉米棒子一点点转移到河对面,然后装在架子车上运送到打麦场或者家里。而家里积攒的农家肥,同样是先用架子车拉到河边,再倒腾到箩筐里用扁担挑着转运至地中间。
周末或假期,我常跟着父亲一起下地劳动,返程时父亲挑着挑子走在前面,负重的扁担呈“倒弓”形状,两头的重物随着父亲铿锵有力的脚步有节奏地上下跳动,弹性十足的扁担发出特有的“咯呀咯呀”声,仿佛是在奏响一曲动听的音乐……
后来,农村耕种、收获逐渐实现了机械化,家家户户也都用上了自来水,这根烙满了父亲劳动印痕的桑木扁担的用途也随之少了许多。父母去世以后,这根桑木扁担留给了我们,只是用到它的机会更少。以前农村的厕所都比较简陋,至多用砖头砌个简易蹲位与储粪池相通,视池子大小两三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清理一次。而我家刚好有块儿地离家不远,于是我就趁星期天用这根扁担把粪肥挑到地里去,来来回回需要十多趟,尽管扁担用着顺手,却仍把人累得够呛。
前几年,国家通过资金补贴的方式推行“厕所革命”,我村也不例外,各家各户都建成了干净卫生的水冲式厕所,家里再无粪肥可挑。于是那根桑木扁担也就彻底闲置起来,恐怕以后永远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