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

    奶奶的长寿,使得年近古稀的儿女们还有娘疼着,也让步入中年的孙辈们能亲亲地叫一声“奶奶”。
    入春以来天气变化无常,难得今天晴好。这个月轮到爸妈照顾奶奶,此刻她老人家正坐在东屋门口晒太阳。大街两边的景观树经历了瑟缩的冬天,这会儿顽强地吐出了新芽,空气中流淌着温情的春风。
    记忆中奶奶脑后总挽个簪子,头发抿得油光发亮,是个利索的老太太。如今满头的白发虽然剪短了,却依然梳得整齐,她上身穿着玫红的对襟丝绒薄袄,下穿缩口的黑色厚绒裤,一双脚躲在棉拖鞋里,这身打扮在倒春寒的凉意中显得那么暖和。
    因患有白内障,奶奶眼睛日渐模糊。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她察觉有人影,用探询的口气叫出了我爸的名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我把双手拢在嘴边喊:“奶,我是艳晓!”足足打了几回岔,奶奶才分清我是谁。
    妈妈一大早就和好了筋道的面团,中午是羊肉烩面,我给她端饭时她几次强调让我吃完饭一定陪她说说话。
    是不是人越接近晚年,越害怕孤单?
    餐间妈妈讲起奶奶的日常:只要听见家里来人赶紧打招呼光想给人家说说话;大部分时间神志清醒,迷糊时只认得自己儿子;饭量还可以,面条需稀软一些,烙馍和蒸馍都咬得动;喝水喜放白糖,平时家里常备着老式的薄荷糖,嘴里没味时丢两颗。
    吃过饭我们围到奶奶身边,女儿甜甜地叫了声“老姥娘”,奶奶摸索间却拉错了手:“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扎一头小花辫儿。”
    女儿嘻笑着跑开了,我捂着笑疼的肚子说:“奶,你拉的是孙女的手!”
    奶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站在旁边,埋怨说你爸干活回来也不多跟我说说话,总是喊一声“娘,我回来啦”就没音了。
    “俺爸那是心里有说不出来。”我向一旁尴尬的爸爸眨眨眼。
    沉默了一会儿,奶奶突然问我:“你常去你姥娘家吧?”我顺口说是呀,去看俺舅。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你有三个舅舅……
    哎?打住,俺就两个舅舅啊!
    “你舅家的房子啊,都数不清几间,有上房屋、东屋、西屋、南屋,不过没咱这边的院子大。”说到这儿我才明白差辈了,我拽回跑偏的奶奶:“你说的是俺舅爷。”我往前欠了欠身子,费劲儿地告诉奶奶,前几天在村里见到俺二舅爷家的表叔,他还问起你的身体呢!我说你脸色白里透红、老富态啦!这句奶奶听得真切,乐得身子直晃。
    提起自己的侄子,奶奶的表情有些神往,大概脑海里出现了娘家曾经熟悉的街道和场景吧。
    为了帮助奶奶强化记忆,我故意问她有几个儿子,都叫啥名字,奶奶不服气地拍打着腿,我能连俺孩儿叫啥都不知道?然后从老大开始,次序不乱张口就来,我鼻子突然一酸,静静地端详着她,脸上长着老年斑却不失红润,满头花白的发丝见证着岁月的烙痕,此刻不管她说啥我都老实听着,即使张冠李戴,亦或是时空错乱。
    耳边响起了电视剧《人世间》的主题曲:“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不管人世间多少沧桑变化,在妈妈老去的时光,听她把儿时慢慢讲。”……
    是啊,不管繁华还是孤寂,每个人只能拥有一生一世,愿我们都能成为老辈们忠实的聆听者。
    奶奶生养了四儿两女,年轻时性格要强,年老后反而活得从容豁达、通透敞亮,看似是儿孙们在照护奶奶,实则奶奶一直在陪伴她的后辈们。
    人世间最普通最纯净的情感莫过于——温柔以待,彼此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