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蝉的文学意蕴

     蝉鸣声是夏天的背景乐。“半柳斜阳半柳阴,一蝉飞去一蝉吟。”只要蝉声一响,就知道已是盛夏了。凡有树荫处,皆能听蝉鸣。蝉能入药,尤以蝉蜕为常用的中药材。几千年来,蝉的文学形象的创造与演进,与中医之“意会”多有相通之处,皆是基于对其习性与外形的博物学知识提炼升华而成。

蝉是一味中药
    蝉的治疗功效,《神农本草经》中有载,“蚱蝉”主治“小儿惊痫夜啼,癫病寒热”。而蝉衣入药则始载于唐代《药性论》。明代《本草纲目》曰:“蝉乃土木余气所化,饮风吸露,其气清虚。故其主疗,皆一切风热证,古人用身,后人用蜕,大抵治脏腑经络,当用蝉身;治皮肤疮疡风热,当用蝉蜕。”蝉身与蝉蜕的应用还是有些区别的。现在皆用蝉蜕,很少用整只蝉身。
    清代《本草备要》里根据蝉与蝉衣的习性和外观,推断总结出蝉衣的六大药用功效:“其气清虚而味甘寒,故除风热;其体轻浮,故发痘疹;其性善蜕,故退目翳,催生下胞;其蜕为壳,故治皮肤疮疡瘾疹(与薄荷等分,为末,酒调服);其声清响,故治中风失音;又昼鸣夜息,故止小儿夜啼。”民国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曰:“蝉声清脆,又善医音哑。”中医传统药理常以“意会”,结论不一定错,但缺乏现代科学证据。
    蝉声悠长而嘹亮,中医用来治喑哑;而在中国文学中,蝉声也是最常听到的背景音乐,“寒蝉凄切,……”只此四字,即令人陷入缠绵悱恻的意境中去了。
以蝉况人喻君子
    《诗经·豳风·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以蝉(蜩)鸣来记录时序。《庄子》里“痀偻承蜩”“螳螂捕蝉”两个故事中的“蝉”只是寓言说理的道具,尚未形成拟人形象和作者情绪的代入。
    以“蝉”况人,剖白心迹、抒发情怀,当始于曹植的《蝉赋》:“唯夫蝉之清素兮,潜厥类乎太阴。在盛阳之仲夏兮,始游豫乎芳林。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栖高枝而仰首兮,漱朝露之清流。隐柔桑之稠叶兮,快啁号以遁暑。……”此段大意是:我就像蝉一样,虽身处高位,但其实无欲无求无害。保身避害之意甚明。但从此,“蝉”便被赋予了高居枝头、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涵义。
    人类对蝉的“前世今生”一直充满好奇。古人有一种推测,蝉是由金龟子变化而成,东汉王充《论衡》云:“蛴螬化腹蜟,腹蜟坼背,出而为蝉。”蛴螬即金龟子幼虫,腹蜟乃蝉之幼虫。由蛴螬到腹蜟再至蝉,三变其型,不断转化重生。故古人用蝉形之玉作“琀”,置逝者口中,即有祝愿逝者蜕变再生之意。
    至西晋陆云《寒蝉赋》:“夫头上有緌,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享,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候守常,则其信也;加以冠冕,取其容也。君子则其操,可以事君,可以立身,岂非至德之虫哉?”居然将蝉类比为“君子”,总结出蝉之“六德”,俨然“虫中至德”。初唐虞世南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便是勾勒蝉高洁形象之流传最广、最深入人心的20个字。
    而另一种传说是“蜣蜋所转之丸,久而化为蝉”。或更直接说“蝉即蜣蜋所化”。蜣蜋俗称屎壳郎。蝉从逐粪转丸之身一变而成纯洁精粹之体,“由不洁转为至洁也”,进行了华丽的“转身”。唐代罗隐作诗曰:“天地工夫一不遗,与君声调借君緌。风栖露饱今如此,应忘当年滓浊时。”便说的是此事。宋代李复《咏蝉》:“转丸能升高,藏丸必穴深。么形感气变,默得幽憩心。遇冬潜厚地,应暑登高林。仙术尔何知,动静役阳阴。”把蝉的自然蜕变神化成役使阴阳的仙术。
    “蝉”,还有个名字叫“齐女”。李时珍说:那是《诗经》里为赞美齐国女子庄姜之美貌,形容她长得“螓首蛾眉”。“螓首”,额广而方;而“螓”,是蝉的一种。后人隐去庄姜名字,直接用“齐女”代称“蝉”了。
蝉鸣声声寄深情
    齐女化蝉,另有故事,晋朝崔豹《古今注·问答释义》:“齐王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所以蝉鸣之声天生是带了几分幽怨忿恨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当蝉鸣响起,便似唱响“悲伤的咏叹调”。不说宋代柳永的《雨霖铃》,单听这首:“憔悴天涯,故人相遇情如故。别离何遽,忍唱阳关句。我是行人,更送行人去。愁无据。寒蝉鸣处,回首斜阳暮。”(宋·赵彦端《点绛唇·途中逢管倅》)这首词写的是:漂泊的路上,漂泊的人送漂泊的人。夕阳西下,行人渐远,无限离肠愁绪,都化入这蝉鸣之中。还有什么能比离别更让人黯然销魂的呢?其文学的意绪便是如此移情到蝉身上的。
    文人只要一听到蝉鸣,立刻浮想联翩。常推出蝉来烘托气氛,表达情感。对蝉鸣之声,不同的作者,不同的境遇,有不同的感觉。南宋陆九渊:“风露枯肠里,宫商两翼头。壮号森木晚,清啸茂林秋。”用“壮号”和“清啸”,是理学领袖超迈绝伦的风度。宋代徐集孙:“高蹈槐梢与柳阴,争鸣直到日西沉。初无识见偏容喙,不读诗书却好吟。风露细餐虽足饱,山林为计更宜深。所谈幸尔非人事,逆耳从来欠赏音。”则是借蝉声来讽刺空谈。唐代刘商《秋蝉声》:“萧条旅舍客心惊,断续僧房静又清。借问蝉声何所为,人家古寺两般声。”蝉哪有“两般声”,分明是听者心境不同。王国维《人间词话》:“蝉本无知,然许多诗人却闻蝉而愁,只因为诗人自己心中有愁,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耳鸣是临床常见病症,“耳鸣如蝉”责之于肾虚或痰火,缠绵不愈,影响纳眠,甚是恼人,多有药石无效者。不过,这位诗人甚是洒脱:“静坐幽眠自反听,我新两耳似蝉鸣。今日更向耳边噪,会忘归真作一声。”(宋·曾丰《闻蝉五绝句奉呈诸幕友》)既然想听也鸣,不想听也鸣,体内耳鸣如蝉,身外蝉噪耳鼓,索性——不理也罢。
    纪晓岚赞:“唐诗僧以齐己为第一。”然史称他“性放逸,不滞土木形骸,颇任琴樽之好”。其《新秋病中枕上闻蝉》:“枕上稍醒醒,忽闻蝉一声。此时知不死,昨日即前生。更欲临窗听,犹难策杖行。寻应同蜕壳,重饮露华清。”用听蝉表达大病初愈的欣喜和康复的信心,这个蝉声清新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