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念“绿色”

    那天因事提前出门,破天荒地光顾了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店里人头攒动,我买了水煎包、油馍头儿和豆浆,服务员用白色的塑料袋子装了递给我。许是急着赶路无暇细细品味的缘故,除了一次性筷子散发出的浓烈硫磺气息,餐点的味道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特别。我把手中的袋子扔进垃圾箱,思绪禁不住穿越时空,勾起了对儿时吃过的柳条穿的油馍、荷叶包的水煎包以及色香诱人的丸子汤的回忆……

    那时,别说我们居住的小村子,就连最热闹的公社驻地——无梁街也鲜有现在这般模样的餐点店,至多逢集遇会在街面上临时摆个大油桶改制的或碎砖瓦垒砌、黄泥糊就的灶台,上面支起包子锅或油馍锅,我们才有可能吃到大人们捎回来的油馍或水煎包;如果有机会跟着一起到会上逛逛,保不准还能美美地喝上一碗色香诱人的丸子汤。
    无梁的集会很多,但规模最大且尤为讨孩子们喜欢的则是“十月大会”。据传明朝正德年间,“五朝元老”马文升在家乡钧州(今禹州)紫金里北建成一座砖券穹顶的无梁庙,诱劝武宗皇帝金口玉言“此地无梁(粮)”而免除了三年皇粮税赋,后人遂将此地改称“无梁”并设庙会延续至今。会期从最初农历十月十三至十五的3天延长至后来的一周,省内外摊贩提前一个多月就来划线抢占摊位,最终以“无梁庙”为中心,外延至出入街区的所有道路,连旮旯角落都被大小摊位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机关单位、中小学校、工厂企业等都得放假,于是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和足够的时间跟着大人们一起赶会了。
    我和二弟跟着母亲逛“十月会”,除了惦记过年穿的新衣裳,剩下的就是玩和吃了。会上有免费看的大戏,也有需要买票才能观看的杂技、魔术或驯兽表演,母亲知道我和二弟的心思不在戏台子这边,于是递给我俩各自一块钱,又叮嘱我们相互照应,只是不等母亲说完,我们就一溜烟儿朝着扩音喇叭震天响的巨型帐篷那边跑去了……
    过了晌午,该看的表演看完了,该玩的地方玩过了,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了。此时上午的戏已经唱罢,母亲正站在台子边焦急地等着我们:“饿了吧?走,到那边看看吃点啥。”
    与吃喝有关的摊位大都集中在游乐场周边的“吃市儿”上。那时候卖“吃食儿”的不像现在“一条龙”,无论是蒸包、水煎包,炸油馍还是打火烧,丸子汤或者胡辣汤……都是单一品种经营。你若想就着火烧啥的喝碗丸子汤或胡辣汤,就在卖丸子汤或胡辣汤的摊位前坐下,再朝着卖火烧、油馍或水煎包那边喊一声,立马就有人按你报的数量把东西盛在瓷盘或小柳筐里送过来,等你吃喝完了直接把钱交给卖汤的就行,随后他们自会把账算清楚。
    来到一个卖丸子汤的摊位前,我便迈不开步子了。只见有人拉动风箱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啪嗒”声,炉子里窜出半尺高的火舌把大铁锅包围,佐料包随着锅内沸腾的汤水上下翻滚,诱人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母亲对老板说:“盛两碗吧!”“好嘞!”老板应一声,从瓷盆里抓一把提前炸好的“毛头丸子”装进尖底儿笊篱,摁进锅里焯半分钟,麻利地倒入白底蓝边的瓷碗里,再从锅里舀勺汤添进去,撒上一撮儿切碎的葱花芫荽,捏一捏儿虾米,再滴几滴香醋和小磨油进去……
    两碗丸子汤很快摆在我们面前,冒着热气的褐红色汤水,若隐若现的金黄色丸子,绿莹莹的葱花芫荽,沁人心肺的浓香,顿时把我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母亲又从对面给我们要了些水煎包,然后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哥俩狼吞虎咽。十月的天气已经寒气袭人,一碗丸子汤下肚便使我额头冒汗,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
    我们正要起身离开时,却听见老板貌似随意地向旁边问了声:“老哥,咱庄上有个叫汤观吕的您认识不?”一位正往汤碗里泡蒸馍的老汉乐呵呵地答道:“认识是认识,不过早死啦!”“啥,咋死的?”“你是不知道,这老哥儿平时最爱喝汤,可他那不孝儿偏不让喝,硬是把他给气死了!”周围的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不明就里的我后来才从母亲口中知道,卖丸子汤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客人碗里的丸子不吃完,再续汤时就不收钱。老板口中的“老哥”大老远跑来看戏,一看就是一天,每到中午来这儿掏两毛钱买碗丸子汤就着随身携带的蒸馍吃,而且总要续好几次汤,老板心里不乐意却不好动怒,就编排个“汤观吕(汤灌驴)”给老汉开玩笑,不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硬是被老汉给怼送了回去。
    当我们将踏上返程时,母亲不忘再掏块把钱称斤油馍、买些水煎包给奶奶捎回家。那时还没人使用化学油脂,更见不到盛装食品的各色塑料袋儿,人们赶集上会都提个竹篮儿;炸油馍、煎包子用的全是自家熬制的猪膘油,炸出的油馍丸子、煎成的包子颜色金黄、外焦里嫩,咬一口就满嘴生香。
    炸油馍的摊位前摆着整捆光滑白净的细柳条,这些柳条从树上折下来后先放笼里用大火蒸,再趁热捋掉外面那层青皮,然后放在清水里反复冲洗,就变得如现在这般洁白柔韧了。除了买来趁势儿吃的,打算带走的油馍都被老板用柳条穿起来,系成个圆环让人提着;卖水煎包的案子上则是一大摞压得瓷瓷实实的半干荷叶,刚出锅的水煎包用荷叶包裹严实,即便走几里山路,到家后吃起来还热乎乎的。当然,母亲捎回家的属于奶奶的那一份,她总是象征性地尝一点,最终还是进了永远填不饱的孩子们肚里……
    斗转星移,转瞬几十年时间过去,当初懵懂无知的孩童早已为人父母,我这才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当初奶奶和母亲无言之中所赋予我们的那种浓浓关爱。更因为现在“白色垃圾”充斥人们生活的角角落落,儿时柳条穿的油馍、荷叶包的水煎包也才尤为值得留恋,它们在满足味蕾的同时,不经意间馈赠于人的那份“绿色”生活方式愈加令人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