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留客剪椿芽


    农谚讲:“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生木质。”阳春三月,谷雨前后,正是采食香椿芽的好季节。
    香椿作为乡间一种产自树上的时令蔬菜,以其特有的芳香和丰富营养深受人们喜爱。据说,我国是世界上唯一以香椿芽叶入馔的国家,其食用历史可追溯到汉代,还曾作为贡品觐奉朝廷,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传说中椿树因救过汉光武帝刘秀的性命而受到皇封,于是民间就有了“椿树贵为王,越搉(折断)它越旺”,“门前一棵椿,一年菜不愁”的说法。小时候,我家院墙外面栽有一棵当时比较少见的红叶香椿树,水桶般粗细,枝干和叶芽通体呈褐红色,叶片肥厚,香味也比常见的绿叶香椿浓郁许多。听母亲说,香椿树有“公母”之分,我家这棵是“母树”,每年它的根部周边都会衍生出许多小香椿苗来,村里许多人家的香椿树都是从它根旁分蘖移植出去的。
    清明前后,香椿树的枝头便陆续冒出红鲜鲜的芽苞,在和煦春风的吹拂下,在如丝春雨的滋润下,那些芽苞逐渐舒展开来,约摸经过半个多月时间,一个芽苞便蓬蓬松松地长成几大簇枝叶,在春日的阳光下闪耀着红玛瑙一样的亮光。
    谷雨节气前两天恰逢村里传统庙会,亲戚们来赶会看戏。母亲总要提前采摘些香椿芽拾掇干净,中午,当过“厨子”的父亲施展身手,或蘸了面糊儿油炸,或拌了鸡蛋热炒,或加入小葱豆腐凉拌,做出诸如“油炸香椿鱼儿”、鸡蛋炒香椿、香椿豆腐丁等一盘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来,令客人们大快朵颐、赞不绝口。下午临走时,母亲另外再准备些香椿芽让客人们各取所需,一个个喜欢得不得了。明代的李濂曾在其诗作中描写过椿芽待客、主客皆欢的情景:“抱孙探雀舟,留客剪椿芽。无限村居乐,逢人敢自夸。”怡然自得之情跃然纸上。
    父亲曾“发明”过一种香椿芽的特殊吃法,现在想来还觉得颇具“艺术性”:在香椿嫩芽刚露头时,找几个鹅蛋壳或鸡蛋壳套在低处的嫩芽上,等十来天后香椿芽把蛋壳里的空间长满,将要胀破而未破时,将蛋壳连同香椿芽一起从树上掰下来,捏碎蛋壳,就见香椿嫩芽瓷瓷实实地挤长在一起,外形光滑圆溜,黄白颜色,就像卤过的松花蛋,让人爱不释手,几乎不忍心去破坏这份美好。把它们撕开、切碎,再掺了鸡蛋、地耳等煎炒着吃,因为未见阳光的缘故,梗和叶一样的娇嫩,那种清香鲜美的味道令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
    只是,这种吃法相对来说较为奢侈,因为任由一撮香椿芽在阳光下自然生长,假以时日都能够长成一大把香椿叶。香椿嫩芽好吃也顶多是尝个鲜而已,人们最普遍的做法还是拿它们来“腌香椿”。
    腌香椿得等它们完全成型且性状老嫩相当时才成。记得母亲总是先把香椿连梗带叶从树上一起折下来,涮洗干净后晾干水分,把叶子从梗上捋下来摊在大瓷盆里,再用小擀杖在案板上把尺许长的光梗儿一根根砸开呈裂纹状,耐着性子将外面那层嫩皮儿一点点剥下来,和叶子混放在一起,把盐粒放石臼里捣碎撒在上面,简单搅拌几下,腌渍半个钟头,然后用双手抓着香椿叶和梗皮匀力轻轻揉搓,既让盐分充分浸渍其中,又要保持香椿叶的完整……最后装进大瓷罐里保存起来。
    这些腌在罐子里的香椿吃时要用专门的勺子或筷子,随时吃随时往外拿取,只要严防油腻混入且保存得法,隔三差五地能让全家人享用到来年春季。平时我们把腌制好的香椿切碎,搭配着野蒜苗或芥丝一起吃,墨绿中掺杂着青白黄的颜色,香醇中和着沁人心脾的辛辣滋味,既养眼又激发人的食欲,简直就是绝配。
    那时候早晚饭以玉米糊糊居多,有时我们急着上学或玩游戏却嫌饭热,就夹些腌香椿在碗里,用筷子匀速搅拌几下,糊涂顿时变得温度适中起来,于是端起碗仰着脖子“呼噜噜”一阵儿就灌进肚里,别提有多舒畅了。我上中学时住校,每次回家过周末,返校前母亲都要给我装满一玻璃罐头瓶香椿拌荆芥丝带着。有同寝室的同学见我用馒头夹着香椿芥丝吃得津津有味,馋得直咽唾沫,我便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母亲还常备些香椿叶晒干揉碎,装在塑料袋里,冬天吃捞面条时,先把姜、蒜、辣椒、盐等捣成泥糊儿状,再放进去几捏儿香椿叶粉末,再加入酱油、醋等搅拌均匀,不放芝麻油就香气扑鼻,是绝佳的调料。
    后来冰箱在城乡间普及,人们就把春天采摘的新鲜香椿芽用滚水焯一下,放凉后装进塑料袋放冰箱里冷冻起来,吃的时候提前拿出来解冻即可。现在更有大棚香椿种植,市场上一年四季都有新鲜香椿芽出售,饭店里也随时能够提供香椿做成的各种美食,只是却再吃不出儿时的味道。
    又是一年香椿芽上市时。我不由得想起老家院墙外的那棵粗大的香椿树,眼前也浮现出母亲腌香椿菜时的情景,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暖意,愈发怀念儿时掰“蛋壳香椿”的快乐以及它带来的味蕾的满足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