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童年中的童真告慰

    春雷动,百虫生。虫子与童年,在《昆虫记》诞生后,已经成为文学永恒的主题。惊蛰时分,破土而出的长篇散文《小虫子》,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庞余亮的新作,也是“小先生三部曲”的第二部作品。作家娓娓讲述40种小虫子伴随小主人公“老害”成长的故事。艰苦岁月里,主人公作为家中老幺,经常被艰苦劳作的父母忽视,却因为小虫子们的到来,消解了寂寞的苦涩,清贫的酸楚。
    《小虫子》可以说是《小先生》一书的前传,发掘的是乡村大地上自由成长的童年时光,这座富矿同样是生活之煤在地下闪亮,随时可以点亮心灵之火。我们可以看到,《小虫子》的字里行间充溢着浓郁亲情和自然生长的爱心,作家用含泪微笑的叙述,偿还了童年的所有苦恼、欢欣与神奇。
    作家曾经说过,好奇心是创造世界的最强动力,如今,家长最头痛的事,就是孩子天天玩手机,在各种惯性娱乐中耗散了自己的好奇心。“要把孩子从跟手机、跟游戏的拔河中拔出来,靠什么拔?大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小虫子和大自然就有这个力量。”
    为了赢下这场拔河,作家在《小虫子》精妙的内在结构上下了大功夫,庞余亮一向以为,“文章的结构就像大厦的立柱。有了结构,文章才会出彩,才能做到形散而神不散。”
    例如,《萤火虫,银簪子》一节,就是明晰的屏风结构,小主人公从“挖空心思找鸭蛋壳想装萤火虫,家中却没有一只鸭蛋”,到“不得不用洗了上百遍的农药瓶来收集萤火虫”,再到“萤火虫被残留的农药味几乎全熏死,令男孩心情黯淡”,最后到“幸存的黄背萤火虫落在母亲头上,成了闪亮的银簪子”,这四部分内容就像一列徐徐打开的屏风,既讲述了小主人公与萤火虫的一日缘分,又暗藏了母亲作为乡村妇女,一生的跌宕起伏。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里,母亲的精力已经被农活、家务与养育孩子的重任耗散,因此,我们在这屏风结构的散文上,迅速捕捉到母亲情绪的变幻,她在“寻找鸭蛋”一节中呛声儿子,以为他是贪吃,在“农药瓶”一节中表现惊奇与不屑,在“萤火虫熏死”一节中,又表现出讪笑与同情交错的复杂情感,而在“银簪子”一节中,如堂·吉诃德一样跟孩子的“古怪行为”战斗的母亲,终于松弛下来,她在儿子的引领下,盯着萤火虫看,被乡村夏夜的奇景所吸引,她也被美的浪潮暗暗打湿了心,这是一向干燥对立的母子关系中难得的湿润一刻,这一刻,儿子也把母亲从跟劳作、跟苦痛命运的拔河中,用力拽了出来。
    又比如,《有关袋蛾的科学实验》一节,在这一节故事中,小主人公见到天才裁缝袋蛾以后,决定捉一只袋蛾来,让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织一件彩色嫁衣,为此,小主人公捡糖纸、晾糖纸、剪糖纸,将这些糖纸屑像一把彩色的雪,洒在玻璃瓶里,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涓滴流逝,“袋蛾用沾满了金粉、蓝粉、红粉与玻璃雪做成了一件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嫁衣。袋蛾变成新嫁娘了呢”。作家以这种更漏结构,均匀地、悠然地滴落时间,奏响自然的回声,让我们听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苏北大地广袤的寂静,看到孩子竭力拔节生长,并对抗孤独的种种努力。这努力,有着最敏锐的触角;苦痛是短暂的,在苦痛之后,世间万物相互照应的幽默,却像更漏声一样,顽强地渗透进来,不绝于耳。
    再比如,《蝴蝶草帽》一节,水墨画写作结构的典型。这一节散文,写的是小主人公为了治头上的疖子,而不得不剃光头、挤脓疮、戴草帽的故事,故事当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无处不在的美的渲染,作家通过对原野上各种金草帽的渲染(草房子是每个人家的金草帽,草垛是打谷场上的金草帽,太阳是原野上的金草帽),以及原野上一只蓝蝴蝶对孩子的引领,让读者跟着孩子,抵达了满是绚烂蝴蝶的河滩……读到这里,谁都会对作家营造的美屏息以待吧。“它(蓝蝴蝶)合上翅膀停在路边的花上,像一叶蓝色的帆,又像合起来的蓝色手掌,它在招手,它在等他。他一阵眩晕:遇到了神仙化成的蝴蝶。”这蝴蝶的到来,饱含同情与善意,是对这个正处于自卑、沮丧、苦痛中的孩子的深切抚慰。
    这个春天,庞余亮用《小虫子》的精妙结构,继承并发展了《昆虫记》开创性的写作方式:写虫子,并非局限在科普研究,而是要写出人与身边自然共生互照的情谊,写出虫子对童年与成人世界的双重告慰。庞余亮不仅继承了这一种广阔的思想与悲悯心,更以中文之美与散文结构,完成了我们和文学一次完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