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爷爷出生于1919年,名叫时信义,那个年代能取这样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得益于爷爷的父亲是名私塾先生,是个文化人了。爷爷身高一米八多,高鼻梁,长方脸,双眼炯炯有神,说话声音亮若洪钟。
爷爷见识广,能说能算还能写,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邀请爷爷去坐陪,三里五村没人不知。但是爷爷是个左撇子的事情,我不知道外人晓得不晓得。我小时候经常看着爷爷用左手切菜、左手打算盘、左手写字,写出的字跟课本上的一模一样。我很喜欢我多才多艺的爷爷。
解放前夕,爷爷正年轻,他的姐夫在禹州城里开了一家大药行,有几十号人。爷爷是管家,经常背着半袋子银元步行回老家无梁给药行买粮食,还顺便把我奶奶织的铜钱那么厚的粗布卖到药行当抹布。有一次,他竟然骑了一辆自行车回来,他直接骑到了他姥娘家,当爷爷穿着长衫,戴着墨镜,推着自行车站在他舅舅面前时,他老人家居然就没认出来。爷爷只好把墨镜摘掉,他舅舅一看是他,就来气了,说:“看见你舅眼镜都不摘,烧类不轻!”给我们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还余味未尽,自豪满面,两眼发亮。解放后,药行充公,爷爷回到了无梁老家,也许是职业病吧,家里只要有中草药,他都会随手拿起一块,放嘴里只一咬一嚼,就能很快说出药名和产地。后来有人邀请他去城里当药师,他都拒绝了,就在家做起了正儿八经的农民。
爷爷在40多岁时才有了我父亲,我姑姑比父亲大12岁。爷爷视父亲为至宝,取名时海川。我们小时候,单听爷爷叫父亲名字的声音,就知道爷爷多么疼爱父亲,父亲也一样地敬重爷爷。
父亲与母亲结婚了,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多要几个孙子孙女,估计是想弥补一下他和奶奶的缺憾吧。后来家里就有了我们姊妹兄弟4个,爷爷每天是笑不拢嘴,天天想着给我们做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买流行的玩具。我们四个跟爷爷的感情很深,都是听着爷爷讲的禹州城的故事、药行的故事和解放战争的故事长大的。
夏天,午饭时,街上老有骑着自行车带着冰糕箱叫卖冰棍的,爷爷每天必买,四个孩子一人一支、总惹得邻居小孩羡慕不已。晚饭后要纳凉,爷爷会早早地在大门外边打扫出一块空地,撒上水降温后,铺上凉席,拿出两把芭蕉叶扇子,招呼我们四个都躺在席子上,他一边给我们扇扇子,一边应弟弟的要求给我们讲着过去的故事,我们听了一遍又一遍,爷爷总是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冬天的早上,爷爷5点就起床了,到厨房里给我们蒸红薯、炕花生,常常以示公平公正,爷爷还总是把杆秤拿出来平均称出4份花生,完了还让小的先选。
我们几个上早学时,衣兜里装着又香又焦的花生,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薯,走着、吃着、说着、笑着……有时,我们四个常缠着爷爷教我们打算盘。我父亲是村里的会计,也会算会写,家里总有几个算盘,于是,爷爷开始教我们一边说口诀一边拨打算盘珠子。可是,我始终也没学懂。有时,也让爷爷教我们练字,爷爷就拿支粉笔在漆着黑漆的桌子上一笔一划地教我们。那时候,我时常惊叹爷爷用左手竟然能写出那么端正美观的字来。现在想来,多才多艺的爷爷竟丰富了我们姐弟四人的课余生活。
爷爷比别人家的奶奶还会做饭。因为奶奶去世早,家里孩子多,爷爷无论做饭、看孩子无一不会。我记得小时候,左邻右舍都是物资匮乏,炒菜、烙油馍都不舍得用油。但是我爷爷在药行里养成了习惯,不仅在炒菜时往锅里加底油,而且起锅时还要加明油。以我爷爷的话说,那样炒出的菜好看。他这做法总惹得我本家几个老奶奶的夸奖和羡慕,我那时候因为这事也很有优越感。平时厨房里炒菜的活儿都是爷爷的,每天放学回来,只要碰上爷爷正在炒菜,他就会用炒菜铲子铲出一点菜让我品尝。
刚出锅的菜,热乎乎地放到嘴里,还没品出味道,就呲呲哈哈的咽进肚子里了,十有八九都品不出什么味道来,舌头还被烫的火辣辣的。爷爷可不管这些,只要一看你放嘴里了,就面带笑容地赶忙问:“巧,好吃不好?是淡还是咸?”我说:“太热,没尝出来啥味儿。”“噫!还不胜不让你尝类,你这闺女呀……”他一边埋怨一边自己再去品尝。有时候,我也在想,很有男子气概的爷爷咋就那样甘心做我们的“奶奶”呢?
爷爷的溺爱也曾经让我们哭笑不得。哥哥小时候不爱学习,经常不写作业,我父亲就批评他甚至揍他。我爷爷倒好,为了我哥不挨父亲的打骂和老师的数落,他居然帮我哥把作业给写了,父亲埋怨他时,他说:“哟嗨!人家没上过学的不照样有饭吃!”我哥一直也没把书读懂,初中毕业就再也上不下去,随后就辍学了。我上高二那年,街上老有谁谁家孩子没考上大学都气成神经病的“传说”,爷爷知道了这些,一下子就抓住了心,有一周末我回家过星期天,爷爷神情凝重地对我说:“巧,别恁提劲儿,考不上大学就不上,可别把自己气成神经病了。”我看着他紧张的表情笑着说:“爷,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哪儿有恁脆弱!放心,神经不了!”。
爷爷很喜欢听收音机,尤其喜欢听少儿节目小喇叭。我发现他有这个爱好时心里也感觉着好可笑,还偷偷告诉了姐姐。有天中午,他又躺在床上午休,习惯性地打开了收音机,等着听“小喇叭,开始广播了”。我姐在隔壁屋午休,也能听见收音机播放出来的故事。当姐姐听到收音机里播音演员说“家里有人吗”的时侯,只听见爷爷连三赶四地说:“有人!有人!谁呀?”紧接着还伴随着他起床的悉悉唰唰的声响。爷爷拖着鞋子,走到屋门口东瞅瞅西看看也没一个人,嘴里嘟囔道:“这是谁呀?问了一声就走了,跑类老快!”此时,我姐在她屋里笑得不行。爷爷真的是老了!
爷爷在86岁那年,寿终正寝,没得过大病,没住过医院。离现在有30年了,可是爷爷的音容笑貌却十分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