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新农人”形象
——谈长篇小说《白洋淀上》的创作
对一个领域或一方土地反复耕耘,作家才能对生活的土壤有一个深层次理解。我以往的创作,比如中篇小说《大雪无乡》,长篇小说《天高地厚》《麦河》《日头》,大多是农村题材。最新的这部长篇小说《白洋淀上》依然是,只是比以前的作品更复杂。
写农民、写农村似乎是我的宿命。我乐此不疲地寻找新时代的“梁生宝”,其实就是寻找我们今天“新农人”形象的原型。我是农民的儿子,热爱土地和粮食,在收获的田野里劳动奔跑,会生发出艺术想象,所以我钟情于此。在长篇小说《金谷银山》中,我塑造了范少山的形象,有点接近今天“梁生宝”的模样了。但心中还不满足,于是有了《白洋淀上》中的王决心和乔麦。
雄安新区建设和乡村振兴到底怎样影响白洋淀人的命运,是我关注的焦点。我以乡村的视角写新城市的诞生和成长,同时表现在城乡一体化、网络和大数据时代,传统农业生产模式的嬗变。小说中的人物,因白洋淀这个舞台或冲突,或融合,疏密相间,错综复杂,用富有烟火气的日常生活细节演绎出波澜壮阔的时代图景。这对我的创作是一次严峻的挑战。我把对新生活的体察整合补充到情节中去,尽力让小说兼具恢宏的构架,又具有饱满的细节。小说以王家寨为基点,渐次延展到白洋淀新区以及北京、深圳、张家口和太行山,勾勒出一幅全景式的山乡巨变图卷。
三卷本、117万字的长篇小说《白洋淀上》写了60多个农民形象。老渔民王永泰的三个儿子和儿媳乔麦是重点刻画的人物。作家像导演,让白洋淀的这些人物在舞台上排练、走场。我发现,“寿星佬”铃铛奶奶这个人物很特殊,在白洋淀有其原型。这个原型曾经出现在白洋淀的圈头村。不了解白洋淀的历史,就无法写好今天的现实。铃铛奶奶的传奇经历就是后人的根基,折射出这片土地隐秘的精神磁场。小说通过铃铛奶奶的人生经历,带出了白洋淀上震撼人心的历史,溯源影响深远的红色基因,浓缩了中国自辛亥革命至今的百年沧桑。铃铛奶奶是百年中国巨变的亲历者,同时也是白洋淀新生活的见证者,她的身上葆有燕赵儿女的豪侠仗义、智慧勇敢。
王永泰和王决心是铃铛奶奶的后人。我体验生活的村子里,有很多王永泰这样的70岁左右的打鱼人。他儿子王决心的故事,代表着今天农人命运的一种典型走向。王决心踏实肯学,最终成长为优秀工人。他的妻子乔麦扎根土地,搞土地流转和种子培育创新。劳动和知识的耦合,指向新时代乡土叙事中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一体化。这里体现农民对知识的尊重和创新意识的觉醒。在重要人物王决心这里,有一种或强或弱的历史对应性,尤其是当国家决策改变着他和他的生活时。小说虽然截取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一段,但它始终扎根历史的大脉络,这个历史性又与自然环境、地域风俗、家族关系等复杂因素黏合纠缠在一起。一般而言,乡村生活是缓慢演进的,鲜有瞬间巨变,而雄安新区不一样,这里的生活和建设是快节奏的。所以,我在短短的5年时间里,让王决心等人完成了从渔民到央企工匠的华丽转身,这种中国速度有地域及时代的特殊性。
同样,几年时间里,乔麦从养鸭女成长为“新农人”。处于城乡交叉地带的乔麦,没有获取知识的良好条件,但她在劳动过程中不断拓展和深化自己的思想认识,视野和格局的拓展弥补了知识的不足。不懂良种培育,她就请教或聘请相关领域的教授和博士。劳动与知识的重要性,在乔麦这一代“新农人”身上得到凸显。他们的形象,也丰富了我们对现代“劳动”和“知识”的新理解,为今天乡土叙事的写实与想象提供了新视角。典型人物的真实性取决于对时代脉搏的把握,面对时代新变,我们所能做的,是尽力贴近中国当下的社会文化语境,整合真实的中国乡土经验,去伪存真,发现问题。
如果说这部小说有传承,那就是受到孙犁先生的影响。读孙犁先生的《白洋淀纪事》,读他的名篇《荷花淀》和《铁木前传》,让我们想到了影响巨大的“荷花淀派”。雁翎队的故事极富浪漫主义气息和乐观主义精神,让我们看到抗日战争时期烽火连天中,白洋淀的别样风采。他的作品语言清新、朴素、隽永,描写逼真,心理刻画细腻,抒情意味十足,这些特点让我受用无穷。
此外,《创业史》《山乡巨变》和《平凡的世界》等作品也让我对乡村、农民和土地分外迷恋。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将白洋淀的传统和现代生活有机黏合起来,这是我们这一代作家的使命和责任。《白洋淀上》在学习以上优秀作品的基础上,以白洋淀为原点,辐射周边地域文化故事,追踪和指认物性或精神性的瞬间,力图在写作过程中凸显出人物情绪、经验、情感和心智的可见性、可感性,使这部作品既具有白洋淀地域特征的人性美、风情美,也展现雄安新区成立之后,一种超越乡村传统、具有现代感的温暖的现实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