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四季菜

对于喜欢面食的我们北方人来说,不论是汤面、捞面、酸浆面,不放点青菜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想想也是,一碗颜色单一的白面条,如果没有青菜点缀,不仅没有食欲,即使油再大、肉再多,也只能徒增油腻,难以下咽。可以这样说,如果面条是一顿午餐的生命,那配菜就是画龙点睛的灵魂。
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是用那一年四季各式各样的干菜、青菜和野菜,把一锅锅单调的杂粮面条,调剂出花样,煮制成美味,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红薯是生产队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从春天育苗、夏季翻秧、秋季收获、冬季磨粉,一年从头忙到尾。等春节前队里卖了粉条换了钱,根据各户劳动工分决算分配后,每个家庭就可以用这不多的现钱割几斤肉办年货,再配着布票给孩子们扯上几尺布料,做身新衣裳过新年。
收罢麦,地里的红薯秧已经罩严了地。社员们天天下地翻秧、锄草,防止红薯遍地扎根,影响主根结红薯。
快到晌午,没有表的队长听到东边陉山采石场11点半的放炮声,就发话收工,回家吃饭。
妇女们纷纷把锄头放进红薯垄里,两只手左右开弓摘上两把最嫩的红薯叶,回家后,用清水洗洗,放进面条锅里,这一锅面、菜各半的汤面条,几乎就是每个家庭一个夏天的午饭。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穷啊。家家户户分的小麦都不多,必须搭配着青豆、玉米、高粱、红薯干等粗粮仔细着吃,这样才能细水长流不打饥荒。而多放红薯叶混合着面醭的糊汤面条,也是缺粮的无奈之举。
天天红薯叶面条,那股青气令人生厌。这时候,入秋霜降了,一场寒霜,让头一天还满地绿油油的红薯叶,悄然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大片,青红薯叶脱胎换骨,变成了蜷曲着的软香筋道的黑色美味。
下地出红薯的妇女们,听到山上炮响,就赶紧采摘今年第一场霜打红薯叶,回家做饭吃。
回到家,母亲先烧开一锅水,把黑红薯叶放在盆里烫着。这边挖两瓢小麦与青豆一风吹磨的杂面,掺水和面擀面条。擀好后,放在双层高粱杆交叉缝制的锅排上,还要用炊帚把案板上的面醭干干净净地扫到锅排上。
等锅里水开,母亲把面条连同面醭撒开下锅,还要把锅排竖着对准饭锅拍几下,让残留的面醭一点也不能浪费。
等水再次滚开,母亲先是用筷子把锅里的面条搅开,防止粘连。接着,抓几颗大籽盐扔进去。最后,用手把烫软的黑红薯叶挤挤水分,抖散开,丢进锅里煮一会,一锅黑红薯叶杂面条就做好了。盛上一碗,吃一口,软香筋道。
等下午放学回家,母亲早给我准备好了摘黑红薯叶的荆篮。我和小伙伴们要趁着队里红薯没出完的空隙,尽可能多地采摘,晒干存起来,这一冬的面条就靠它了,因为队里分的那几棵大白菜,还得留着过年待客吃呢。
出完红薯,地里种上的小麦和油菜已经长出来。因为油菜籽太小,虽然用耧播种时掺了细土,可长出来仍然是密密匝匝的。这时候,别的青菜都没有了,油菜叶正好成了妇女们做面条的时令下锅菜。
下工时,妇女们顺着油菜垄专挑大的剔,回家下面条,甜丝丝的很好吃。我记得那时的油菜叶带有细毛,与现在光叶子的不一样,可能是那种油菜产量低,淘汰了。
一打春,麦苗开始返青,麦地里的面条菜、灰灰菜等各种野菜长了出来。 我会拿着小剔锄,顺着麦垄的空地一棵一棵地采,因为太小,一大晌也剜不了一篮。回家洗洗,等面条快煮熟时丢进锅,碧绿的野菜配着夹杂着黑点的杂面条,吃起来别有一股清香味。
而现在人工种的面条菜,棵子长、杆子细,已经吃不出野菜天然的清香了。
等到春暖花开,槐花、榆钱纷纷长出来,母亲会用小麦面粉拌拌蒸槐花饭、榆钱饭。蒸熟后用蒜汁调调,格外香甜。而刚刚发出来的榆树叶正鲜嫩,每天中午母亲擀面条,父亲就用竹竿绑着的镰刀扳下来几枝。我把上边的叶子一个个地摘下来,用水洗净,下锅拌面条。虽然吃起来有点硬,但是不苦不涩,还算能吃。
等到入夏榆树叶长老时,叶子会更硬,并且背面还会生出一包包的“榆娃娃”。打开能看见一窝窝的蚜虫卵,当然也就不能吃了。这个时候,地里的红薯秧已经爬满,嫩绿的红薯叶又接上茬了。
家乡的油菜、面条菜、灰灰菜、红薯叶、榆树叶、芝麻叶、还有霜打黑红薯叶,搭配的一碗糊涂面,一年又一年地养育我成长,滋养我长大。这平淡无奇的各种树叶和野菜,更饱含着浓浓的母爱,悠悠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