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世间如同盐一样的人
——评《雾中河》
《雾中河》是新锐作家李晁观照生命与历史的新小说集。他用简单、克制的语言,在他擅长的人性幽暗的地带展开叙事。
作为地理意象的“雾水”,这些年一直被作者反复书写:“‘雾水’这一系列的写作,是这六七年来我小说写作的一个方向,实际上‘雾水’这个地名出现得更早,十年以前就出现在小说里,只是逐渐确立它,是这几年来的事。”作者在自觉地建构一个地理空间与文化空间,隐约地指向他曾经熟悉的生活之地——充满雾气与河流的西南河谷一带。但与其说,“雾水”是他多次描摹、追忆的地方,不如说,它某种程度上超越了一个小说的背景素材,而成为一种象征和意象。
在这样特定的南方场景中,所有人物都被置身于此,连同他们的悲欢,一样如雾气般潮湿、氤氲、多变,具有不确定性。隔着或浓或淡的雾气,我们能听到哭声,“哭声穿透雾气,往拱桥下游移动,抵达河水转弯的铁路桥时,变成了哀号”。 《雾中河》的开篇,就给小说的人物奠定了一种灰暗的基调。李晁在《雾中河》中记下的人物,正如同大地上的盐,他们艰涩而又日复一日地活着。如果要品尝他们的人生,是咸涩的。
这里的一切犹如一幅雾中风景——人物面目模糊不清,无法记住他们的长相,作者也没有花费更多的笔墨在描述人物的五官、造型上,他们可以是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在历史叙述和宏大视角的缝隙里,书写普通人生活的截面,而让整部小说有了一种普遍性,它不再仅仅局限于“雾水”的地域性的经验,而涉及到更为广泛的人性的处境。在一次对谈中,李晁说:“虽然小说是从小处写起,但要写出具体人物背后的一个大的生存地带,这是我目前感兴趣的地方。至于‘残酷现实主义’,我想是可以把‘残酷’去掉的,“现实’本身就包含了这一选项,对不少人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的选项。”
“雾水”展开的生活图景,在一个个遭遇不幸的个体上展现。作者并没有用精细的结构去建造故事的大楼,而是呈现了生活本身,呈现了人的状态本身。澡堂里的男人,因为一点朦胧的情愫,失去了自己存款,这存款里,包含了厂里赔付的手伤钱;裁缝店的女人,守着儿子,度过了无数个枯寂的白天和夜晚;陈阿姨在龙卷风来的那天,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老三的小卖部前,有人离奇死亡……生活之流向着我们每个人涌现。读者和作者一样,需要接受这些残酷的生命真相。
作者在小说中,多用第三人称叙事的方式,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亲历者,他在书写时就面对这些真实,而并非像艾略特所说的,“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实”。这里的人物,有冲突、有纠缠,有血缘、有依偎,有暴力,也有意外,这里的人,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作者专注地审视着他们不同的生命形态,看他们在自己的命运里沉浮。他们是时代的烟尘中,容易被淹没的一群人。
作家如导演般把自己固定在某一个机位的一个镜头前,缓缓移动,带着读者观看前景、细节,看到人与“活着的事”,甚至把目光聚焦在现实生活中那些无法准确命名,甚至秘而不宣的部分。他们之中,大部分是单身的个体,老五失去了妻子和孩子,集美饭店的女人失去了父亲,《风过处》的女人失去了孩子……这些社会边缘人,普遍显示出一种孤独、空虚的生存处境。他们带着各自的生理创伤与心理创伤,面对复杂的生活,常常付出更大的生活代价。他们不反抗,甚至也不挣扎,每个人都承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也由此,所有的文本都没有剧烈的情节。
在“雾水”,生活并不是甜的。苦辣酸甜,是人生的况味,他们有苦,也有辛酸,更多的是一种充斥着日常的“咸味”,那是属于生活本身的底色。无论是上个世纪60年代,还是80年代,或是当下,正是诸如此类的普通人,他们的茫然、虚无与悲哀被曝光在日头之下,析出带着咸味的结晶体,积淀在了历史的底层。《雾中河》中的人们,担着自己的命运,活着。而活着本身,就是生命的希望。我们也能借此小说集,与写作者一起在生死之间,懂得一点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