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叶

前两天,见堂哥在朋友圈“晒”出一大堆山村应时特产:红艳艳的花椒粒,青丝丝的苦瓜片、绿莹莹的薄荷叶……特别是那些沸水焯过又经阳光曝晒,由翠绿变成青褐颜色的芝麻叶更引起我的注意,赶紧给他微信留言:“今年的芝麻叶可得给我们多留点!”
我自小就与芝麻叶有缘。大集体时按工计酬,我家七口人,奶奶年龄大,伯父身体残疾,我们弟兄三个年幼,除了母亲,只有父亲一个“全劳力”,挣的工分不及人家多,分的粮食禁不住六七张嘴吃。母亲就在平时千方百计多储存些野菜之类,好在青黄不接时配着粮食吃,其中就不乏芝麻叶。
农历六七月间正值三伏天,也是芝麻生长正旺盛的时候,为减少养分消耗,改善通风条件,促进结荚长籽,生产队里要专门指派劳力疏叶去顶,虽然掐下来的芝麻嫩叶各归各有,却僧多粥少。于是母亲常趁中午日头正“毒”、别人歇晌儿的工夫提着篮子到地里去摘芝麻叶,不求挣工分,只要能比别人多点儿收获就好。
母亲把摘回来的芝麻叶先用滚水焯一下,浸泡在清水里反复揉搓和淘洗,等表面那层油腻腻的东西洗掉后,再装进笼屉里蒸几分钟,然后一片片摊在院子当中的泥土地上晒干收起来。母亲告诉我:“只有经过蒸煮和淘洗,才能除去芝麻叶原有的苦涩味道;而沾了泥土气的芝麻叶,吃起来才更香更筋道。”
在冬天特别是下雪天,若能吃上一碗令人唇齿生香的芝麻叶汤面条,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母亲在擀面条前,先抓一大把干芝麻叶用温水泡发并淘洗干净,再用葱花芫荽和小磨油腌渍起来,等面条快熟时倒进锅里。刚出锅的汤面条黑白分明,上面飘着点点青绿,芝麻叶特有的清香随着热气升腾而起,溢满灶间。我肚里的馋虫早被勾引出来了,猴儿急似的央母亲给盛上一大碗,然后蹲在一旁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母亲则一脸幸福地看着我们弟兄仨的“馋”相。等两碗芝麻叶汤面条下肚,我们一个个额头冒汗、通身起暖,赶紧借势钻进被窝……
随着母亲去世和条件的改善,特别是到县城工作生活以后,我不曾再吃过芝麻叶。然而机缘巧合,去年中秋节到堂哥家去,恰巧见到他们从老家带回来的芝麻叶,一下子又挑动起我的味蕾,死乞白赖地让他们分了一些给我。
堂哥是我二伯的儿子,善良正直、勤劳能干,只是为给二伯看病掏空了家底儿。当初堂嫂义无反顾和堂哥走到一起就是相中了他的为人。按当时习俗,结婚时男方至少得准备12床新被褥,可是堂哥只准备了一半,另一半以伯母的名义“赊”着,堂嫂也不介意,婚后与堂哥相敬如宾、埋头苦干,她和男劳力一样到石料厂推车、到白灰厂装窑,想方设法拼命挣钱还清了欠账,生活慢慢有了起色。
堂嫂勤俭持家,精打细算,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那时已经很少有人专门吃粗粮,而堂嫂家的玉米面饼子、红薯面馍却从没断过。人家菜地里遗弃的小萝卜头儿、青萝卜缨、芥菜疙瘩等,她都拾掇干净腌制起来当菜吃。她冒着酷暑到田间地头去摘芝麻叶,蒸煮、晒干后像宝贝似的储存起来,除了做汤吃面条,还掺了萝卜干、粉条等蒸包子,既充饥又解馋。
两个侄儿在堂嫂有意无意营造的艰苦氛围中长大,既懂事又争气,靠一技之长分别在郑州和北京就业,能挣钱却从不乱花。而堂嫂在农活之余凭着坚韧不拔、诚实守信的品性,组织一些妇女劳力从事档发加工,日常也有不少进项。前几年他们在县城买了房子,日子越过越滋润。
堂嫂和堂哥成了街坊邻居羡慕的“城里人”,却始终保持劳动者的本色,仍旧勤劳节俭,依然钟爱土地万物,日常紧跟四季交替、春种秋收的步伐辗转在城乡之间,时不时从乡下带回来一些诸如马齿苋、芝麻叶、霜打红薯叶等纯天然山野菜品,与亲朋好友们分享快乐。
经受住煎熬,方能苦尽甘来;植根于沃土,才会历久弥香。堂嫂一家靠艰苦奋斗换得幸福生活,竟和芝麻叶变身美味、执香予人的过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