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皂角树

在我居住的小区东面,东西、南北两条大路交叉口西侧的绿化带里,并排栽着三棵粗壮的皂角树,树冠广阔、枝繁叶茂,却一直围着钢管支架,显然是前几年为了城市绿化需要从别处移植而来的。
平素闲来无事,我常溜达至此,目睹了这几棵皂角树经春历夏、徂秋涉冬的过程,令人奇怪的是有两棵竟然是只开花而不结荚的。皂角树虽雌雄异株却又是杂性花,往往一棵树上既开雌花又开雄花,鲜有不结荚的,而且我曾听奶奶说过,民间还有专门针对皂角树不结荚的“破法儿”,即在它们开花时,从生养过孩子的老太太那里找来几个绾髻的发网和簪子套在树梢上,从此就能照常结荚了。印象中以前在乡下见到的所有皂角树都会结荚,其中是否用过此法破解则不得而知。
我一度认为,这几棵地处喧嚣交通要道的皂角树是孤寂的,在这座小城市里,仿佛除了园林工人只有我在关注着它们似的。去年秋季,我曾自以为是拍了皂角满树的视频和照片发在朋友圈以及有数百人之众的微信群,提醒大家“按图索骥”品鉴和获取皂角,结果连个应声的都没有。我又不甘失落地说给爱人听,结果她同样不屑一顾:那东西再好,总归用起来太费事不是,现在谁还稀罕?!
上周日中午,我又一次从那儿路过,那些三五成簇、尺把长的紫黑褐红色皂角缀满枝头,在太阳底下闪着亮光。突然,从旁边一丛红叶石楠背后露出一位老人的身影,起初我以为是绕道解决内急的,当我看到他手中握着的那一大把皂角时,竟然有种遇见知音的感觉。
从与老人的攀谈中得知,他和老伴不久前才随儿子儿媳从乡下搬到这附近的小区居住,也是在外出转悠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这几棵皂角树,惊喜之余捡几个被风刮落的皂角带回去给老伴看。临分手时,老人摇头叹息:“现在,乡下反倒很少见到这树啦!”
我目送老人背手离去,也禁不住感慨万千。枝头的皂角随风摇曳,像风铃一样哗啦作响,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从前,想起了小时候与我有过交集的皂角树。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村子里大概有五六棵皂角树,长得都十分粗壮,具体树龄谁也说不清,据说最小的也有上百年了。而赵家门儿那棵尤为高大粗壮,听大人讲树冠的面积有二分地那么大,虽然那时我们对地亩的概念还比较模糊,但内心里还是对这种“大”感到震撼,有一次在那儿玩耍,我和一个小伙伴儿伸出胳膊手扯着手才勉强把树干合抱起来。
这棵皂角树枝繁叶茂、纵横交错,密密匝匝的几乎透不过一丝阳光。夏天的午后烈日炎炎,这里成为人群集聚的场所。除了生产队里开群众会,平时人们或端着碗蹲在树下吃饭,或拿张蒲席躺在树下乘凉,孩子们则在一旁“抓子”、“走方”,玩得不亦乐乎。即便是下场陡雨,头顶上就像有把撑开的巨伞替我们遮挡着,大人小孩在树下该干啥干啥,用不着丝毫慌张,更不担心淋湿衣裳。
皂角树通身是宝,枝干上那些尖利无比、令人望而生畏的皂刺也是一味中药材,具有拔毒去脓、消肿止痛的功效。处在哺乳期的妇女奶水不畅时,有经验的老太太就叮嘱她买一块儿巴掌大的豆腐,再摘几支皂刺扎在豆腐上,放砂锅加水文火炖煮,然后吃豆腐喝汤,一次即可痊愈。
农历三四月间,皂角树上开满素雅的黄白色小花,整个村子清香四溢,蜂飞蝶舞。仿佛不经意间,二指宽、尺许长皂角就从绿叶间探出身子来,一簇簇的挂满枝头。当这些皂角逐渐由青转黄时,通身也变得柔韧起来,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有时会摘下一两个皂角当刀剑耍着玩,玩腻了再把皂角籽抠出来,用指甲轻轻刮去外面的表皮,里边露出一层半透明的胶质状东西,放嘴里嚼着就像现在孩子们喜欢吃的果冻一样,既筋道又有味儿。
深秋季节,其它种类的荚果经霜后即发蔫发瘪,而老熟的皂角乌黑发亮,依然保持着光滑圆润的姿态。因为枝杈间长满尖利的皂刺,人们争先恐后地用竹竿把力之所及的皂角敲打下来。冬日里树叶落尽,只看到高处的皂角挂在那里,风一吹,滚动的皂籽敲打着外壳哗啦作响,清脆悦耳,仿佛天籁之音。当然,此时来树下捡拾被大风刮落的皂角的大有人在,而孩子们更稀罕的则是皂角籽,因为那是我们平时玩游戏论输赢必不可少的道具之一。
当时肥皂、洗衣粉还是稀罕物,村里也只有几个在煤矿当工人的才能间或带回来一块“洋胰子”给家人使用,人们平时洗衣服主要还是靠皂角。妇女们相互结伴,端一盆脏衣服,上面放把皂角,有说有笑地来到清水滢滢的河边,先把衣服在水里蘸一下,放在一块平展的石头上,里面裹上三两个皂角,便抡起棒槌“咚咚咚”地捶起来,一边捶一边撩水,等皂角被捶碎且有泡沫冒出时,再双手抓着衣服反复使劲揉搓,然后再捶再搓,最后把衣服放进河水里漂洗干净。
除了洗衣服,人们还用皂角洗头。先把三两个皂角砸碎,用一块细布包好,然后添满一大锅水慢慢煎熬,等水的颜色变成紫褐色时把布包拿出来,放凉后供全家人洗头。那时候无论男女头发乌黑发亮,中老年人也鲜有脱发现象发生,我想与用天然的皂角水洗头有着莫大的关系。
后来,随着各类化学洗涤用品的普及应用,省时省力的洗衣机也逐渐走进人们的生活,日渐干涸的小河边再难见到妇女们轮着棒槌洗衣的身影了,用皂角洗衣洗发从此成为一种记忆。村里仅有的几棵皂角树,不是被砍倒做家具,就是被截去枝稍后连根挖起,经过长途跋涉落户于景区园林或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它们和眼前的这几棵一样的孤寂,但我同时又想,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能为自然界增添一份绿色,生命的存在就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