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梳
从来没有像“山木梳”这样的野草,能够如此震撼着我的心灵,启迪着我的心智。
小时候到村北狮子山割草、放羊,见到漫山遍野乃至石头旮旯间生长着一种被我们叫作“山木梳”的植物,它们在岁月轮回、四季交替中,以不同的姿态展示着自己。
春季,山木梳的幼苗平贴地面,像木梳齿一样细密匀称的叶柄围绕中心,层层叠叠有规律地抱成一团儿,像影视剧里观音菩萨的“莲花座”,又像排兵布阵的队伍护卫着正中间的首领。到了夏季,山木梳进入“猛一窜”的拔节期,叶柄随茎秆拉长,株型松散不似原来紧凑耐看,却一如既往不惧烈日曝晒,更能经受干旱的考验。入秋后,山木梳玲珑的绿叶像抹了胭脂,赭红色的叶柄间抽出缀满米粒样花苞的细茎,不经意间,浅红、粉白的花儿便绽放开来,淡淡的清香引来蝶飞蜂舞。寒冬来临时,山木梳在冰霜雪雨的无情侵袭下,形容枯槁却凛然不屈,在萧瑟的寒风中倔强挺立。
我曾和许多人一样,一度认为山木梳在冬天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后代的繁衍只能靠随风飘散的种子维系。可是当我有一次在春上拔起一棵山木梳,发现它竟和残存的枯茎干叶一个根系,顿时恍然大悟:严寒没能扼杀它的生命,反倒激发了它积蓄能量存活欲望,这才有了“老根嫩芽”的奇迹发生。
若不考虑其它,单单以貌取“物”的话,我在心里只“待见”春季莲花座期的山木梳,往往一时兴起地把它们从山上采集回来栽在花盆里,可是它们又因环境改善加速长高变“丑”而被我早早拔除了。反倒是有几棵因茎叶缺失、形不规整被遗弃在青石板上的山木梳,靠着根部仅有的一丁点儿土存活下来并慢慢地挺直了身子,仿佛向我示威一般。
在我固有的认知里,山木梳源自乡间,山野是它唯一的领地。可是当我有一次到老城区办事,经过尚未进行升级改造的东街,映入眼帘的是狭窄的街道,低矮破旧的瓦房,摇摇欲坠的门楼和油漆斑驳的旧式木门......这和东区高楼林立的景象形成了巨大反差,使人恍若置身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更令我惊诧不已的是,在一所老房子靠近房檐边的瓦楞上,竟然长着几丛山木梳,它们在夏日阳光的暴晒下傲然挺立,极像了一棵棵精致的小松树。
查阅资料才知道,山木梳还有一个相对雅致的名字叫“瓦松”,古往今来常被文人墨客们所吟诵。唐代诗人李晔在《尚书都堂瓦松》中写道:“华省秘仙踪,高堂露瓦松。叶因春后长,花为雨来浓。......”。现代民间诗人陈村顽在其《七绝·瓦松》中则云:“瓦缝立身何畏艰?玉躯也敢傲霜寒。莫叹不敌青松伟,风格从来无二般。”不知道这些诗人见没见过生长在山野间的瓦松,又或者他们在潜意识里和我最初对“山木梳”的了解一样,瓦松因名字使然也只生长在屋顶上吧。
再一次刷新我对山木梳的认知的,是在今年秋季的一个周末。那天我和几位文友相约到鸠山看红叶,归途中绕道传统村落张家庄。我们在一棵虬干曲枝的古槐树下驻足,我的目光追逐着几只翩飞的野生马蜂,最后定格在一截距离地面10余米的横生侧枝上,禁不住像发现新大陆般叫起来:“快看,那是什么?!”大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截弧形的粗壮枝干上,密密匝匝地长着许多正开着白色小花儿的山木梳!有文友说,除了“瓦松”,我们还可以叫它“树松”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我心里,无论怎样“高大上”的名字都比不上出自村言俚语的“山木梳”自然亲切。
这些山木梳和我在东街见到的一样,饱经沧桑却生机盎然。作为初始承载它们繁衍轨迹的那颗种子,到底是靠风吹还是鸟雀衔丢在树干上的早已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在这棵古树上安家落户已经很有一些光景,不止经过了一次的生命轮回。老槐树早被岁月的年轮磨砺得皴皮糙枝,树干上没有土,更难存储水分,山木梳却能经春历夏、徂秋涉冬,年复一年地繁衍生息,这该得有多大的毅力去支撑啊。
身在逆境随遇而安,面对压力淡定从容。山木梳的生存之道,不也正是我们应有的人生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