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悲鸿与吴道子
吴道子与徐悲鸿,一位是唐人画圣,一位是当代书画大师,他们相距一千二百多年,竟有一段传奇的机缘,谱写了一曲感人肺腑的爱国主义之歌。
在禹州城西四十华里二峰山之阳、蓝河水之左、九龙山北坡处,有一多为吴姓的村庄,名为“山底吴村”,因为这里历来多出画工、画匠、画师,亦称“画匠吴”。史称“百代画圣”的吴道子,约公元680年就降生在这片沃土。
道子少孤贫,年未弱冠,即穷丹青之妙,成为远近闻名的画工画匠,进而又成为著名画家。他青年浪迹东洛,专事寺院壁画创作。不久为唐玄宗得知,宣他入宫授以“内教博士”,后又晋为“宁王友”,官级五品下。道子画艺高超,“画马要能走,画人要开口”,造型极为生动。他画神鬼,“毛根出肉,力健有余”,有很大震慑力;画仙女,“天衣飞扬,满壁飞动”,享有“吴带当风”之誉。他画人物的衣饰为画界和世人公认,称“吴家样”、“吴装”。
吴道子一生创作数量惊人,文献记载仅长安、洛阳两京寺院中就有吴生创作三百壁。此外还有一批画屏和卷轴,登录在北宋《宣和画谱》中的就有九十三幅。散落至民间的吴生画迹,当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但是往事越千年,吴道子绘画真迹已渺渺无儿。早在明代,诗人梁时就叹曰:“真迹渺难得,摹迹遍江东。”后人看到的多是吴道子的摹本。至近代,残留的吴生真迹连同著名的摹本又多流失海外,中国的画圣在他的中国故乡却很难看到他的真画了。
但是,无论是封建社会的战火或半殖民地的浩劫,都不能阻挡华夏文明的继续和发展。中国绘画艺术人才在道子之后仍辈有所出。至近现代,中国又出现了徐悲鸿这样闻名中外的绘画艺术大师。
徐悲鸿,1895年生于江苏宜兴,少时刻苦学画,后留学法国,攻读油画。1927年归国从事艺术教育,桃李满天下,成为当代著名画家和教育家。作为一代绘画艺术大师,徐悲鸿对百代画圣道子当然深有了解,但并未亲睹道子真迹。不想1937年5月,他应香港大学之邀在港举行画展时,竟对吴道子真迹有重大发现。
一天,徐悲鸿居港好友、作家许地山教授及夫人介绍他去看一位德籍夫人收藏的中国字画。这位夫人的父亲在中国任公职数十年,收有四箱子中国字画。其父去世后,这些收藏就由女儿继承下来。她不懂中国字画,托许地山夫人代为其觅人销售。徐悲鸿先看了两箱,从中挑出了几幅佳作。当看到第三箱时,徐悲鸿的眼睛陡然一亮,一幅很长的人物画卷令他惊呆,以致他展画的手指颤抖起来,心跳也因兴奋大为加剧。他几乎是叫喊道:“下面的画我都不看了!我只要这一幅!”
那位德籍夫人也愣住了,她对徐悲鸿在这满是墨线的画卷前的震惊状大惑不解,她仍请求徐悲鸿把下面的画看完。可是徐悲鸿连连摇头说:“没有比这使我更倾心的画了!”
于是,当即议价,徐悲鸿因手头的现金不足一万元,愿再加七幅自己的作品,作为交换。德籍夫人表示了同意。
该画卷佚名,绢底因岁月久远而呈深褐色。画面上有八十七个人物,列队行进,衣带飞扬,威风凛凛。人物体态优美,造型生动,个个飘飘欲仙。作者采用白描手法,线条遒劲有力,疏密有致,没有着色却有渲染效果,展现出高超的技艺。
徐悲鸿已注意到,当时已有粤中罗岸觉氏以玻璃版印出的北宋武宗元的画卷《朝元仙杖图》,因为武宗元是宗法吴道子的画家,历代画家、画史家都依此画卷筒接地了解和研究吴道子的画风画技。令徐悲鸿惊奇的是,该画卷的构图与他新得的这幅画卷几乎完全相同,连人物的数量也一样,都是八十七人。为相区分,徐悲鸿为新得画卷命名为《八十七神仙卷》。
作为行家里手的艺术大师,徐悲鸿把这两幅画卷对照仔细揣磨、研究,还是发现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园》在人物造型、笔力等方面不及《八十七神仙卷》。他觉得,古今画家,才力足以作此画者,当不过五六人;而五六人中又当首推吴道玄(吴道子)。徐悲鸿好友、著名画家张大千则进一步认为,是卷应是吴道子“粉本”。“粉本”者壁画之底稿也,《八十七神仙卷》是吴道子作壁画的一幅小样底稿。师承吴道子画法的武卷,则是对此的的临摹,他说:“北宋武宗元之作,实滥觞于此。”徐悲鸿完全支持张大千的见解,说:“吾友大千欲定为吴生粉本,良有见也!”
徐悲鸿能为这件流落外国人之手的国宝赎身,使它回归祖国,是他平生最快意的事。他把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粉本视为自已的生命,特在画面加盖了一方“悲鸿生命”朱印。
但是,这幅“生命之卷”仅随徐悲鸿四年有余,就得而复失。那是抗日战争爆发时,日本飞机在昆明上空盘旋轰炸,徐悲鸿和许多人一起匆忙躲进防空洞,日机走后他发现住处门锁被撬。他赶紧检查画箱,发现《八十七神仙卷》被盗!同时失去的还有他自己的精品三十余幅。
徐悲鸿仿佛被人当胸猛击了一拳,站立不住,两眼一黑,几乎跌倒在地。丢失《八十七神仙卷》后,徐悲鸿的身体就时时受到病痛的折磨。直到1944年,一个意外的喜讯震惊了徐悲鸿:他的一位女学生来信说,她在成都一个人家里见到一幅古代人物画卷,和他失去的《八十七神仙卷》相同。徐悲鸿读过信后十分激动,想立刻到成都去,但他又担心自己亲自出面,风声传出,使藏画人惧祸销赃。思忖再三,徐悲鸿决定请一位朋友出面从中周旋,他一再叮嘱朋友:“最重要的是不能使藏画人害怕,以防止他将画毁掉。如果能买回来,那就花一笔钱!”
这位朋友到成都后,很快就来信称,他已见到画卷,确系《八十七神仙卷》。但要使画安全到手,需花一大笔钱。徐悲鸿赶紧筹措了二十万现金寄给这位朋友,随后又寄了数十幅自己的作品,最后终于完璧归赵。只是画面上那方“悲鸿生命”朱印被挖去了,悲鸿写的题跋也被割去。
《八十七神仙卷》的失而复得,似乎给徐悲鸿体内注入了巨大的生命活力。在此后的一段时期里,他以惊人的充沛精力,几乎是昼夜不停作画,创作出了一批批精品。徐悲鸿曾创作的一幅仕女画《少陵诗意》,用中国传统的线描勾形,以西洋画中的明暗和光影技法渲染,笔墨酣畅,色彩淡雅,显然是既继承了吴道子又发展了吴道子。
1948年,徐悲鸿在北平将《八十七神仙卷》重新装裱,并请张大千和谢稚柳先生写了跋。他们在跋中一致认为宋代武宗元之《朝元先杖图》实“滥觞”于《八十七神仙卷》,而是卷“非唐人不能为。”
1953年9月23日,徐悲鸿在出席全国文艺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脑溢血再次发作,经抢救无效离世。
在旧中国徐悲鸿竭尽全力收购和保护如《八十七神仙卷》这些华夏文华珍品,是唯恐它们流失国外或遭破坏;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国泰民安,徐悲鸿的这些遗产应全部上交国库,入库则安,这才是徐悲鸿的真心意愿。于是,他的夫人请国家派员接受徐悲鸿的遗物。
后来,徐悲鸿的一生收藏,包括《八十七神仙卷》在内的千余件唐、宋、元、明、清及近代名家书画,千余件自己的作品,以及万余件珍贵图书、图片、碑贴,还有家具什物等,一并收入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