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着陈年气息的读书笔记
少年时代读过的书,我以为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却不料在这个午后惊喜地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伴随着我。——当我打开一个散发着陈年气息的木箱时,我竟看到了三四十年前的一箱读书笔记本。
因为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流浪式的生活,曾经一个书房的书,很多的书,送人的送人,丢失的丢失,当废品的当废品,临到头,真正留下来的书籍少之又少,以至带在身边的几个“宝箱”,因担心再遭“处理”而不敢开启。
像宝藏失而复得!
其中的读书笔记本,让我欣喜地回想起,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那样疯狂地读书,读了那么多书。
十七八岁的时候,很多书都是借来读的,借,就得按时还。读借来的书,遇到精彩的段落、动人的情节或产生什么感悟,自然不能和读自己的书一样,随手在书上折页、画记号、写批注,而只能用一个笨办法,手抄。于是便有了一本又一本读书笔记本。当然,因为那个年代物质欠丰,不能买规格统一的、心仪的笔记本,因此笔记本也是五花八门,开本不一,颜色不一,材质不一,更是来源各异。但就是在这样一本一本的笔记本上,迟至今日我仍然能感受到,自己那种对读书对文学的如饥似渴的热爱。
笔记本里,无数个文学巨匠、大师的名字,构成了一个灿烂的文学星空:鲁迅、冰心、老舍、巴金、沈从文、艾青、臧克家、徐志摩、北岛、舒婷、王蒙、高晓声、莫言、张洁;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莫泊桑、司汤达、莎士比亚、简·奥斯汀、奥威尔、马尔克斯……
泰戈尔的《飞鸟集》,325首诗,我居然全抄写下来。
弗·梅林的《马克思传》,在一个120页的笔记本里,我摘抄的语句占了一半的页码;爱克曼辑录、朱光潜译的《歌德谈话录》摘抄的文字也不少,很多地方夹杂着红色字迹的感想,如在“世界是那样广阔丰富,生活是那样丰富多彩,你不会缺乏做诗的动因”旁边,我用红笔写着:“文艺须从客观现实出发。”这大概是“文艺”理论在我心中的萌芽。
卢梭在《爱弥儿——论教育》(下)中说,“我想获得一些超自然的光,一种独有的信仰。”我居然在旁边批注“那便是自己的灵魂”;在“只有机智才能作为女性所有的真正的资本”这句话旁,我批注“未必如此吧,卢梭老人!”我想,这是我独立思考和勇于质疑的最初表达。
而关于诗歌,有《外国诗抄》《中国的诗》专本多种。尤其是80年代那些风靡的诗人代表作,我几乎无一遗漏地抄写过。
那个时候我能背诵许多首诗,也背诵下许多格言、优美章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渐渐淡忘了。然而,当今天重新翻看这些当年手抄的笔记时,我醒悟到,年少时读过的书,虽然很难复述出它们的内容,也不能完整地记住抄录过的任何段落,但又确实早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创作,我从这些书中汲取到的营养,已经融入在我的文字里。
鲁迅的“作文的‘秘诀’”,影响着我的创作方法。“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一直被我奉为圭臬,而且我认为这不仅是为文的真谛,这也是为人的真谛。
冰心对“爱的哲学”的崇尚,影响着我的创作风格。她让我相信文学创作就是编织一道爱和美、和能量交错的光谱,致力于追寻真爱美的终极价值。
马克思关于“作家”的论断影响着我的创作思想。“作家当然必须挣钱才能生活、写作,但他绝不应该为了挣钱而生活、写作。”这话烙在我心里。他把欣赏文学当作精神的休息,让我领悟到文学对于人们心灵的慰藉意义,我总是自觉地担负起作家的社会责任,努力传递积极向上的人生观。
对诗歌的热爱影响着我的语言风格,我追求语言的韵律美、节奏美。
鹤见佑辅《思想·山水·人物》中“旅行是解放”“旅行是冒险”等的旅游美学思想,让我热爱旅行并在旅行中总有独到的美的发现,进而有了自己的创作美育理念。
《波斯人信札》,使我对政府、人民、刑罚、君主、国家等种种概念有了清晰的认知;《神曲》让我明白天堂和地狱都是“真实”的存在。
更多的世界经典名著,它们对人性、爱、自由、勇气、良知、文明等方面的描写,提供给我另一种思维视角。
……
凡此种种,那些我读过的书,并没有凝固在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笔记本上,它深烙在记忆深处,在等待合适的机会激活。我有幸遇到了记忆被激活的事件。在第二届俄罗斯太平洋文学节期间,举办了一场“俄罗斯作家和外国作家面对面”文学沙龙活动,当我作为唯一的中国作家被问及普希金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时,我说普希金可能是人们最为熟知的俄罗斯诗人,他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流传很广,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能倒背如流,我也背诵过。说完,我竟然脱口朗诵起了《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此事让我坚信,只要读书,就一定会有用。
在浩瀚无穷的宇宙里,我们人,不过是一粒粒微尘,但读书,也许能让一粒粒微尘落在坚实的大地上,变成一粒粒微尘般的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