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村故事

吃肉
    孔子说: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孔子是圣人,一般人仨月不让他吃肉试试。
    话说回来,20世纪70年代,城市供应好些,在农村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
    我下乡不到两年,除了回城,在乡里吃过两次肉。
    1977年深冬,禹州大兴水利,挖北干渠,我们知青全部上阵,挥锹挖土,拉车运石。冬至那天,厂里放出风来,中午猪肉炖菜。一到晌午,大伙儿奔向伙房。炖菜不假,只见粉条白菜,肉却聊胜于无。
    这算是第一次吃肉。
    其实,我们的伙食要比当地农民好多了,虽吃不上大米、白面,但玉米糁、玉米面馍管够。
    我们当时也就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里没油水,特别馋。扒村虽是个大队,由于是交通要道,公社在那里设有供销社、小食堂。
    有一天天气奇寒,我们几个知青又冻又饿,肚子里又馋,就转悠到小饭馆。小饭馆现在还在,扒村桥的东北角。
    我们几个走进小店,没有一个客人,柜台上放着一个黑酒坛,一个四五十岁的师傅支营着门市。我们要了两份蒸排骨、二两红薯干酒,肉好吃,酒劲大!
    这算是第二次吃肉!
    冬天,料峭风寒,扒村街空无一人,一家小店,几个流落他乡的后生……少年不知愁滋味,现在想来却是有些心酸。
    在扒村没正经吃过肉,却吃过一次炒豆腐,至今记忆犹新。
    还是冬天,没啥活儿,山里的风呼呼地叫着,我们几个躲到伙房,和大师傅闲聊取暖。突然听到卖豆腐的叫卖声,我们几个一合计,出去买了一大块豆腐。大师傅一看,无奈地笑了笑,烧了一大碗豆腐。我们几个大快朵颐。
    豆腐烧好了比肉好吃!
扒村“当兵”记
    我没当过兵,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不是我不想当兵,也不是不能当兵,只是感到书没读够,想上大学。
    这种念头在1976年绝对是个另类。那个年代,年轻人最好的出路,无疑是当兵。我们班的男生,大多数都是“金珠玛米”。
    1978年,我还在扒村当知青,高考成绩还可以,也体检完了,但通知书迟迟没下来,只好还在山上挖土。
    转眼间到了招兵季,年轻人都吵着报名,我也急了,就去找公社。公社书记笑笑说:当什么兵?看你瘦成啥,今年是铁道兵,你行吗?
    我那时特瘦,招生体检时,刚过45公斤。公社书记又说,你都考上大学了,还凑什么热闹?
    当兵与上学,我选择了上学!
    又过了几天,大办民兵师,县里成立民兵师,公社成立民兵团,知识青年全部加入民兵。
    民兵团成立大会在浅井开,红旗猎猎,热闹非凡,我们几个知青都成了光荣的民兵!
    又过了几天,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张山的检查
    张山叫张山还是张三我不太清楚,大伙儿都这样叫着。
    我和他不太熟,见面只是点点头。我刚下到扒村磷肥厂时,总看到他踽踽独行,戴一顶军帽,披一件旧军棉衣,脸色苍白,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时,每天晚上都要开大会,学习文件,念报纸。会议开到高潮时,喝令张山站起来,会场一片哑静。
    张山灰头土脸站起来,低头念自己写的检讨。
    检查不深刻,回去重写。厂长吼了一声。
    会议结束后,我问工友,咋回事,张山犯的啥错误?
    工友告诉我,张山是看马达的,不小心把马达烧了。厂长很恼火。
    其实,那时供电极不正常,张山也不是有意的。说到底,也就是个安全事故。
    张山已做了几次检查,领导说不深刻。我见到的张山,总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又过了几天,开大会时又让他做检查。张山拿出一叠纸,足有几十页:“我阴谋破坏‘文化大革命’,妄图炸毁水塔,复辟资本主义……”念到最后,大伙儿都忍不住笑了。
    张山念完检讨后,厂长大手一挥,这次检查认识深刻,过关了!
    大会散了,张山木呆呆地在马灯下站了很久……
丙见之死
    丙见是我40多年前下乡时最好的朋友,个子不高,圆脸,睫毛很长,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他比我年长两岁,应当是1974或1975年的高中毕业生。我刚下乡时没地方住,是他和丽华一起拉砖,在工棚的一角堆了一道墙,虽然四面透风,心里却很温暖。
    躺在床上,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
    他和我们几个知青的关系都很好,背后也有人说他:一个农民,整天和知青混在一起,啥混头儿。
    恢复高考后,我考得不太好,也就是上个师专,有些不想去。他知道后,拉着我上后山,开导我:“上吧!先回城再说。我是离不开这山沟沟了!”
    1978年,我们三个知青都考上了学。临别时,他让他嫂子擀了绿豆面条,做了一大锅,我们几个知青美美地吃了一顿。
    这一别,就是几十年。
    大概是十年前的一个上午,一个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过来:是革雨吗?恁哥遭大难了……
    过了两天,他们全家到报社找我。一看丙见,我大吃一惊,他瘦得已不成样子。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采石场打工,得了肺病,去省里做了检查,应算工伤,可就是没人管……
    到他被病魔折磨的一脸惨象,心里一阵酸楚。我掏出1000元塞给他:杯水车薪,你先用着……
    我立刻安排了一位记者深入调查,发了内参,引起领导们的重视,有关部门拨了专款。
    然而,终究没有挽救他的生命。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他死时才50多岁。他死于病魔,更是死于贫困……
    我退休后,我们几个知青战友,重返禹州,满山的红叶通红通红,像是一片血……
    我想起了丙见,长着娃娃脸,洋溢着青春的丙见!
瓷上水墨
    宋代时禹州还产扒村瓷,没有钧瓷名气大,看起来也很美。
    也是失传了几百年,近年来,在艺人的探索下,扒村瓷重放异彩,逐步被人认识。
    前几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鉴宝》栏目,推出一个扒村瓷盘,价值百万元,引起藏友们到扒村疯狂寻宝……
    除了几块老瓷片,想找一个完整的老物件,无疑是白日做梦。
    1977年,我在扒村当知青,公社试图恢复扒村瓷厂。我们几个知青都在瓷厂干活儿,拉砖头、挖瓷土,技术活儿不让知青学。
    我们也找过厂长,厂长笑曰:“学技术?你们拔腿就跑回城里,我找谁去!”
    也是,我们自己也不相信能在农村干一辈子!
    记得车间里有一件虎头枕,应该是宋代的老东西,就那么扔在地上,现在想来,值个百十万元!
    前几年,我到扒村采访,扒村瓷已恢复。白底墨画,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