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你的轻薄毁了钧瓷

    每次回河南老家探亲,都会有亲朋好友或街坊邻居,带着小孩子来家里找我聊家常。言谈之间,自然而然免不了也要把他们带来的小孩子夸赞一番,每每夸完了之后,我还要问一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呀?”对方要是姓张,家长就会笑笑对我说“叫张孩儿”、家长若是姓李,就会笑笑对我说“叫李孩儿”。

    当然,像这样张孩儿、李孩儿的叫,叫的大都是小名,孩子也有学名,不过农村孩子要是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他的小名就成了大名,会被别人叫一生的。
    从给孩子起名这件事上,我想到了对钧瓷的命名。
    钧瓷是对窑变瓷的称谓,具体到每件钧瓷,它也都有自己的名字。我的书桌上就放着几件钧瓷,分别叫做笔洗、镇纸、笔筒、香炉和乳钉如意瓶,桌子一侧的地上,还放着一个五十公分高的画筒。
    这些名字都是来自于瓷器的实用功能,如笔洗就是用来清洗毛笔的,笔筒就是用来放置各种书写工具的,画筒就是用来存放画卷的,顾名思义不用动什么脑筋,人们就能从它们各自的名字上知晓器物的用途。
    乳钉如意瓶与其它如意瓶相比,还是有细微的区别的,这区别就在于它的瓶肚上有一圈凸出的乳头状钉饰,这就是乳钉如意瓶名称的由来。如果如意瓶上没有乳钉装饰,那就直接归为如意瓶这一大种类了。
    如意瓶是此类形状所有瓶子的统称,凡如意瓶之前附加乳钉二字叫之的,皆因瓶上有乳钉出现,乳钉与乳头无关,就是瓶子于泥胎时期,为增强瓶子的美感,在瓶身沾上了几颗乳头样的瓷柱。
    钧瓷古镇有众多窑口,每家都可以烧制乳钉如意瓶,每家烧出来的这种瓶子,都拥有同一个名字:乳钉如意瓶。
    毫无疑问,第一个把乳钉如意瓶叫做乳钉如意瓶的,肯定是个学者、艺术家,而后来跟着把自己的乳钉如意瓶这样叫的人,充其量只能称其为文盲,毫无创意和特色。
    钧瓷的特别之处,是同样的器形可以窑变出从不重样的色彩与图案,如果你把一个单一色彩的乳钉如意瓶称为乳钉如意瓶,那么当你手捧的是一件窑变出琼阁楼宇图案的乳钉如意瓶时,你仍简单地称它是乳钉如意瓶,说明你对你的钧瓷作品,没有给予足够的尊重。
    我只是以乳钉如意瓶为例,其它任何一种器型的钧瓷作品,莫不如此。
    有一年老父亲过寿,有位朋友送了一件名叫寿桃的钧瓷作品作为贺礼,打开木质箱子,搬出那尊硕大的寿桃时,我惊呆了。
    这件足足三十公分高的寿桃上,窑变出的竟然是一幅仙境般的场景:楼阁、琼台、树木隐约浮现,周边祥云缭绕,影影绰绰似有安闲的人们在举杯欢庆、轻歌曼舞,“好一幅瑶池盛宴图”,我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说出了我当时的感受。
    我将那只“寿桃”抱在怀中是爱不释手,这是贺寿的最佳礼物,但若仅仅把它叫做寿桃,虽然也符合它的器形和含意,但这只是因它外形而来的基本称呼,因为这名字远远没有表达出它的实际内涵。
    那一刻,我在心里就把它称做“瑶池寿乐图”。当然这也不是最贴切合意的名字,只是我在一时冲动下的脱口而出。
    等父亲的寿筵过后,我把“瑶池寿乐图”抱回家中,趁别人不注意时又细细欣赏一番,在这寿礼上便又发现了松柏、仙鹤,松林之间好像还有一只梅花鹿在撒欢儿。
    就我对这枚寿桃的赏析发现,我可以给它再起上更多个有意义的名字,每个名字也都会比“寿桃”有深意、有内涵、有意境、有意象。可这是别人给老父亲送的礼物,我在家里可以随心所欲给它起名,但为钧瓷作品命名,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曾利用回老家的有限时间,先后参观过几十家钧窑,有大型的,有小型的,有老字号的,有新开的窑口,他们钧瓷展示架上的作品可谓是琳琅满目,千态万状。我着意了解每件钧瓷作品的名字,有的有创新,有的有内涵,也有引经据典起的名字,但绝大部分就像是村里的大人叫孩子,不是张孩儿就是李孩儿,笼统而含混。
    这些名字对我产生了巨大的触动,在我的心目中,钧瓷是何等典雅高贵啊。自从诞生起,就被列为宫廷用瓷,连皇帝都明令禁止将钧瓷作为陪葬品,因为皇帝知道钧瓷是有灵性的,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神器。
    但神垕的钧瓷人,长期以来对一件钧瓷的命名,远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他们这种对钧瓷作品命名的随意性和忽视,无形中、无意间贬损了钧瓷的尊贵品质,降低了钧瓷的审美价值,忽略了钧瓷的文化内涵,漠视了每一件钧瓷作品独一无二的存在和特色。
    无形也好,无意也好,看似是过于随意,但以我看来,还是设计者、制作者、命名者、欣赏者以及收藏家自身的文化底蕴不够,为了让钧瓷作品的利益最大化,只在市场营销策略上下功夫,而没能拿出时间来用文化软实力充实自己,为自己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孩子”,起一个含义臻美、寓意恰当、响当当脆生生、令人耳目一新、念念不忘的好名字。
    他们不懂得,若是一件钧瓷作品没有一个好的名字,虽然照样也能出售,但即便是销售出去也难卖出个物有所值的好价钱。
    在一次神垕的钧瓷文化节上,组委会特意表彰了十位钧瓷艺术大师,他们都是声名赫赫的国家级大师,应该说这是一个可喜的迹象或开端,说明无论是在国家层面还是在神垕古镇,对钧瓷大师的作用越来越重视。
    经过了解之后,我发现十位大师都是钧瓷的设计大师,我觉得钧瓷的艺术设计只是钧瓷未来发展方向中很小的一个方面。因为钧瓷美在窑变、重在欣赏者与某件钧瓷的眼缘和神思互通,这种关系,就像人们常说的,玉石和人之间要讲究缘分,一块美玉的价值,在于它和买家相遇时,第一眼的互相吸引和心神默契。但是,钧瓷的窑变是自然天成的,是人们设计不出来的,设计大师们唯一能设计的不过是一件钧瓷作品的器物造型,而器型并不是钧瓷的灵魂。
    我认为钧瓷真正需要认真对待的,是窑变成功之后,根据窑变的神性指引,为它们进行贴切适宜的、独一无二的、专有排他的精细化、专业化的命名。这才是最能显示大师们的艺术修为和审美素养,作为解读、欣赏钧瓷的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或流程,这种命名应该既庄重典雅,又要有很强的仪式感,因为有了符合一件钧瓷身份和价值的、贴切达意的好名字的加持,才是一件真正高雅、珍贵无双的钧瓷。
    善于讲“瞎话儿”的钧瓷人,也可以琢磨出一件件钧瓷背后所包含的好故事;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钧瓷,也当得起、应该拥有一个个能喊出中原、叫响世界的好名字。
    有一天,当我们捧起一件神品钧瓷,不再叫它“乳钉瓶”、“双龙瓶”、“象鼻瓶”、“双环瓶”、“虎头瓶”等象形名字,而是一器一名,像人一样有了专属于自己的、伴随一生的、寓意深远的名字时,神垕的钧瓷就迈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度,中华钧瓷文化也又向前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