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记忆

1980年的4月18日，我到兴州机械厂子弟学校报到。

兴州机械厂是三线兵工厂，是个保密企业，对外只称代号，不能称厂名，更不能说生产的产品。它藏在离鲁山县城还有一百多里地的大山深处。在外人看来，很是神秘。

生长在平原的我，过去只是远远地看到过山，这次一下子掉进了山窝里。

远远望去，层峦叠嶂，青山如黛，时而清晰可见，时而烟雾缭绕，翻过一座山又过一座山，不知尽头在何处。

春天的沙河河道宽阔狰狞，只有河中间有水流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的如卧牛，小的如拳头，沙粒泛着白光，使人想起洪水泛滥时裹石带沙的汹涌澎湃。

破旧的公共汽车在沙石路上颠簸缓行，时而爬上山顶，时而跌入深涧。山坡上都是低矮的柞树，河套里种着一片片庄稼，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山民。

我晕车，晕得厉害，头疼欲裂，呕吐，把胆汁都吐了出来，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儿，艰难地喘息着，蜷曲着。

车终于停了，我艰难地爬下车来。一问才知道，离学校还有十几里地。

两个骑着二六凤凰自行车、穿着连衣裙的姑娘来了，她们两个是学校的代课老师，学校派她俩来接我。

道路沿着沙河的支流蜿蜒而上。她们两个一路上叽叽喳喳向我介绍着，这是车队，那个是电厂，这里是几车间。还有派出所、医院、粮站、商场。全厂职工连带家属上万人。俨然一个小世界。

学校不大，几栋青砖红瓦两层楼房，小学到高中七八百学生。

这次一起分配到学校的同学还有几个，有个同学一看这里的环境，扭头就走了。我却觉得这里很幽静，很美丽，比我原来实习的两个学校条件好多了。

学校通过试讲，破例让我担任高中一年级语文老师，我们一起分配来的几个中专师范生，都是教小学或初中。

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我试讲时的情形。上课铃一响，我慌了手脚，穿着一双拖鞋就走进教室，引起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校长和语文老师们正襟危坐在后边。

那一课讲的是《岳阳楼记》，我做了充分的准备。虽然，开始我有些慌乱，但很快镇静了下来。我先介绍了作者范仲淹的事迹，讲述了文章产生的背景。然后，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一字不差地背诵全文。在讲解文章时，我带动同学们沉浸在文章所描绘的诗情画意，以及文章所表现出的忧国忧民的情怀中。直到下课，没有一个学生做小动作，或交头接耳说闲话的。试讲获得了成功。

我很快投入到繁重的教学中。不仅教高一两个班的语文，还兼着初中的历史，一天，从这个教室走进另一个教室。有时，忙得晕头转向，但感觉很充实。

有不少的新知识，是过去没有接触过的，不得不逼迫自己去学习。我尽可能讲好每一节课，提高学生的兴趣。要求学生会背诵的，自己先背诵。看到学生有了疲劳和厌烦，就讲一些历史、文学类的故事。我还学着把说评书的方法，引入到教学中，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多次出现不让我下课的场景。

我喜欢写作，心中藏着一个作家梦。因此，我特别重视作文的写作。记得布置的第一篇作文题目是《十年以后的我》，同学们感到很新奇，努力展开想象的翅膀，思考自己的人生。在批改作文时，不论写得好坏，我都送上一首小诗。对写得好的作文，不仅在全班进行朗诵，还抄在校园的黑板报上。同学们写作热情空前高涨，有几个同学甚至有了当作家的梦想。

课外，我组织了语文爱好者小组，利用下午下课的时间，讲述语文课本中没有的名篇。我班的同学纷纷加入，外班的同学也来听课，甚至社会青年也有来听的。

毫不自夸地说，我的课是很受同学们欢迎的，和一帮比我小不了几岁，有的甚至是同龄人的学生相处十分融洽。和同学们一起打球，一起爬山。我穿脏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同学就帮我洗了，还有的同学从家里拿来鸡蛋，放在我的抽屉。放假的时候，几个大点儿的女同学，主动帮助我拆洗被褥。引得几个女老师神秘兮兮地问我，哪一个是？我不解地反问：哪一个是什么？女老师说，你的对象啊！我的脸顿时红了。

二十岁的我青春洋溢，激情澎湃，但也许是对感情迟钝和生理上的晚熟，几乎没有思考爱情和家庭的事情。女老师无意地提醒，吹动了我心中的涟漪，萌动了我的初恋。

那时学校吃住条件都很差，但我却觉得很快乐。吃饭要走二里多地到厂部食堂，一群单身老师一起，说着笑着抬着杠，不知不觉就到了。饭菜也很便宜，三五毛钱就可以吃饱吃好。

居住方面，一开始，我住大办公室，晚上两个桌子一拼就是床。后来，发现了一个堆放杂物的小仓库，我打开多年未开过的锈锁，在学生的帮助下，扔掉无用的杂物，这小小的蜗居，成了我的住室，也成了我的乐园。

那时，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劲儿。为了解决晕车问题，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寒暑假期，从家到学校，三百多里，我总是骑车。放下车子，还能打篮球。有一次，出门就下雨，在风雨中我时而唱歌儿，时而背诵古诗，别有一番风味。

山里的四季都是美丽的。春天，映山红、刺梅竞相开放；夏天，云蒸霞蔚，河水奔涌；秋天，果实累累，枫叶红遍；冬天，白雪皑皑，群山如玉。

闲暇无事的时候，我会拿上一本书，到小河边读书，有时，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听潺潺流水，看小鱼游动。有时，也会顺着崎岖的小路，闻着刺梅的浓香，边徜徉花海，边背诵诗文。

山中最美的是雨后。树啊，草啊，花儿啊，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得会使人沉醉。不远处的山峦，雾气升腾，宛如仙境，飘荡的雾岚，像用薄纱遮挡住了美丽的新娘，时隐时现，令人心驰神往，飘飘欲仙。

感谢在大山深处的四年时光，在那里我学习到了很多知识，为以后的写作，工作，考试，以至于人生打下了良好基础。

感谢在大山深处的四年时光，她是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光阴荏苒，四十年的岁月转瞬即逝。岁月沧桑，早已把鬓发染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也早已消磨殆尽。但那深山里的四年，仿佛还在昨天，令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