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山村座落于颇有名气的荟萃山东南隅，距禹州城仅四十多公里。然而，这短短的距离却因种种缘由阻断了我与小山村的亲密接触，一断便是三十年。三十年啊！几多惆怅，几多思念，几多牵挂，不知生我、养我、留下了我许多童年脚印的小山村，现在还好吗？
仲夏，亦是“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的时节。火烫的大地在蒸腾，金色的麦浪在翻滚，农民眉间的喜悦在点燃。端午节前两天，相约几位好友，终于有机会和那魂牵梦绕的小山村来一个零距离接触！
我们下车徒步跨过东柏尖山，在西柏尖山下农家院休息之后，沿沟北上。头顶上烈日正肆虐，汗水湿透了衣背。走过了几道岭，又翻过了几座山。路上，我们采桑椹、摘野杏、掐野花，黑紫色、毛茸茸的桑椹下肚，甘甜留在了心间;青青的、鲜嫩的野杏将酸涩留在了喉间。一路的汗水与疲惫，我们收获了一路的歌声与喜悦。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荟萃山前，按计划在茂密的槐树林间埋灶、野营、休整，下午回程的路要走石门沟，过那小山村，奔红石岩水库。石门沟，多熟悉的名字，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有一种重走长征路的冲动。三十年了，石门沟，你还是那样地惊心动魄吗？
下午，我们离开栖息地顺山而下。耸入蓝天茂密的柏树林横在眼前，从林间穿越，几多迷路，几多滑倒，终于到达了河床。沟两边的山上树木葱笼，河床边荆棘遍地，水中鹅卵石发出刺眼白光。再往前走，羊肠小路把我们引向了陡峭的山腰。河床越来越深，足有十几丈。山路忽宽忽窄，最窄处只能放下一只脚。山路在崖间盘绕，头上巨石压顶，脚下绝壁深渊。这就是小山村西北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石门沟！
那年，父亲在小山村三里外的小学当校长，我和母亲就住在小山村里。那是凭工分吃饭的岁月，家里靠母亲一人挣工分，还是半劳力，挣分少，分粮也少，吃不饱是常事。七八岁的我便挑起了家里的担子。村西北边生产队的牲口院里养了一些牛，牛吃的草按任务分给各家各户，有专人收，根据斤数记分。收草人权利很大，称杆可高可低，草可好可坏，全凭他一张嘴。割草就是我放学的主要“家庭作业”，我清楚地记得，割草时背个萝头（用荆条编的，系儿很高的那种），遇见“断肠沙”（一种毛茸茸有毒的虫子）是常事，也割住过手。更让我难忘的是在石门沟里割草。那天，突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风起沙石，遮天蔽日。有人喊：“刮灰风（龙卷风）喽!”我赶紧收起东西往回走。大风呼啸，我就像一片树叶在石门沟山崖间摇摆。不知过了多久，才与接我的父亲相遇。 如今，我又走在石门沟的崖间，和朋友们一样不敢向下看，真想象不出当年我这个小人儿，是怎样像走鬼门关似的一趟一趟地走。可怕的石门沟，无奈的割草孩儿！
出石门沟顺山向西南绕个大弯，就到了当年的北沟牲口院。那可是在大锅饭年代里既热闹，又引人注目、掌管“生杀大权”的牲口院，如今却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只剩下几个倒塌的破窑洞，向世人宣布着一个旧的分配制度的终结！
一直往前就到了小山村。说是小山村，不如说是个小自然村，村四面都是山，座落在中间一块平地南面的沟里，依平地的崖下掏出了土窑洞，有十几户百十口人。窑洞顶上叫碾脑。村东面叫东坡，上边有个寨子，北面叫小北坡。现在人们大多搬到了小北坡前，高高的门楼，青砖大平房，一条丈把宽的水泥路从门前穿过，沟东南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依然还在。当年，父亲为了回三十多里山外的老家禹州，不知道在这条小路上走过了多少趟，磨烂了多少双鞋，脚上打了多少个泡。
如今，沟里几乎没有什么住户了，邻居栓母家也没人了。记忆中的栓母身体干瘦，脸瘦削拉得很长，却拥有慈母心肠，她是村里最普通的一员。记得当年我们全家下山后，有一次回村看栓母，她把自己放了很多天不舍得吃的一斤多小麦面拿出来擀面条招待我们。她干脆利索地和好面在案板上擀，边擀边扫，唯恐把面抛撒了，一不小心炊杵把煤油灯弄撒了，煤油弄到了面里。栓母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惭愧、惊恐、无奈。尽管油味特别大，但她仍不舍得扔，可又不好意思让我们吃。多好的老人啊！她那善良、憨厚的面孔至今仍映在我脑海里！
山村里的麦子熟了，人们正在田里收割。无法想象，三十年过去了，现在他们仍用镰刀割麦，我心里为之一震。如今，小山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修了路、通了电，村民也盖了新房。然而，这里的自然条件依然恶劣，乡亲们还不富裕。但我却从来没有看到人们的忧郁和不满，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丰收的喜悦、生活的香甜和幸福的微笑。同伴问一位老者：“今年收成怎么样啊？”老者憨憨一笑：“可好嘞！”“我们替你割吧！”一位久居城里、多年不曾拿镰的朋友想小试牛刀。老者说：“谢谢你的好心，不用啦！你们尽情地玩儿吧！”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些和栓母一样的山里人的纯真，感受到了他们金子般的心。他们不善言词，甚至有点木纳，但是他们朴实、憨厚、吃苦、勤劳，对生活充满希望。这些不正是我重回小山村所要寻找的东西吗？
小山村真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们贫穷而不贫志，困苦而不贫节。那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仕途对欲望与地位的追逐，远离了商道中的尔虞我诈，远离了人世间的你是我非。那里屋舍俨然，阡陌交通，可谓是原生态、远离尘世的世外桃园。
我喜欢你——那遥远小山村！
我更喜欢你们——小山村的人！